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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视频维权者亲诉:我们为何与短视频“斗”得如此艰难?

深度
影视内容侵权,到底发展到了什么阶段?为什么视频平台维权如此困难?而未来可行的解法又是什么?

图片来源:unsplash.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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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短视频之间的缠斗,因影视内容版权纷争,成为年度核心议题,而且备受圈内外关注。

尊重原创和尊重知识产权,是内容行业的基础共识。但我们看到的现状是,侵权现象似乎屡禁不止,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长短视频之间的纠葛,从舆论场上的口水战,一路掐到了法院的真刀实枪的对决。

与长视频平台以及影视公司各利益方积极奔走呼吁不同的是,短视频平台官方对此话题在舆论场一直保持沉默。钛媒体APP也曾就该话题多次询问过当前主流的短视频平台,但他们均对外保持沉默。

影视内容侵权,到底发展到了什么阶段?为什么视频平台维权如此困难?而未来可行的解法又是什么?

钛媒体APP找到了某长视频平台负责维权的法务团队,与他们聊了聊,试图了解和揭示影视内容维权和知识产权保护背后的真实境况,以及那些不为外界所知的痛点和难处。

这些都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作为影视产业知识产权保护的实操者和产业变革亲历者,他们的这些经历和感受,或许这会为后续的行业的规范和进步,提供一些新的思考。

应受访者要求,以下为匿名讲述。

长视频都在亏,短视频赚得盆满钵满

我们团队平时每天都是在做维权工作。我的维权工作,更多是面向平台,尤其是短视频的平台。我的日常工作的机制,比如说,我们平台今天上了一部剧,我们就要在抖音、快手和B站等这些短视频平台上,去搜、去看未经授权使用的情况。

我们也会通过机器去跑。跑完以后,我们把这些链接,发给短视频平台,请求他们做删除处理。这是正常维权链路,几乎每个公司都是这样做的。

这些年,我们的维权力度逐渐加大了。2021年4月以来,长视频各个权利方对影视内容的维权越来越重视。与此同时,短视频平台的内容,也逐渐转向美妆博主,萌宠类等,影视类越来越少。

但这还是对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从去年疫情开始到现在,影视行业特别难。而影视内容对一家短视频平台来说,微乎其微,占比非常低,但是对我们来说是命。

而且,短视频行业进入到一个优质的发展阶段,但是我们长视频平台这几家,目前还是亏损的,从行业数据来看,短视频广告收益、人群日均流量等,已经超越长视频平台了。

前几年,我们平台上有一部大剧,当年的盗版方式,还是以长内容为主,大家都在小网站或者网盘看整集的内容。现在,“短平快”模式下,大家更依赖于短视频的观看模式。

我们几家长视频平台有一起统计过,被盗版了的重点作品,就有2000多部,一般是我们的S+或者S级作品,还有一些比较热门的作品。

而侵权短视频数量在100多万以上。和之前那些盗版小网站比,短视频侵权的内容占比达到了65%,可以说是大门类的侵权现状。

现在媒体或者社会上,认为争议比较大的是“二创”类短视频,但其实,真正“二创”短视频,在整个短视频数据大盘,可能仅占到5%,甚至还不到。

那些切条和合辑等,真的很让我们讨厌。一部剧所有精华部分,都剪成短视频合辑形式在短视频平台上传播,而且号主的粉丝量还挺大的。

喜剧类综艺的内容,大家在在短视频平台,你把它的包袱看完了,就不会来我们平台看了。而真人秀综艺,谁谁的表演结束以后,你可能就不会去看整集了,而且,这些短视频平台都是免费看的。

这种内容满足了人们对剧集的窥视和一些社交需求。三五分钟看完了,你可以不用专门去看剧集了,还有了和朋友聊天的谈资,不用花很多时间,去看它的剧情走向,服化道怎么打磨等。

很多人觉得,这样可以填补碎片化的时间空白,节省时间。但这样对平台,还有内容创作者打击很大的。大家都去看剪辑,就没有人看长剧了。

那些专门设计的精彩片段,或者是精彩的埋伏点,演员的对话演进,情绪表达是怎么实现的。现在有的创作者,都变得急于求成,很难去精心,或者沉下来,去创作一个比较好的长视频了。

还有一些让我们吃“哑巴亏”例子。比如说,之前腾讯视频、爱奇艺和优酷联合发文抵制《老友记》盗版,是因为这三家拿到的版本,都是主管部门审核过的版本,的确有一些镜头切掉了。但是,在其他平台上,用户上传的,反而没有任何审核。

很多人就会觉得,我花钱在这三大平台上,看的还是一个剪辑掉的,还不是完整版本,我在其他平台,没有花钱还可以看完整版。我们又吃亏又委屈,真是面临很大压力和挑战。

影视作品维权之痛:取证成本高,实际赔付低

现在这种切条类的侵权,实在太多了。我们每次上一部新内容,都要请求这些平台去处理,而等它处理完下线了,我这个内容热度也已经播没了,对我们真的很伤害。

有时候,我也会和一些影视剪辑博主私信联系,告诉他这些视频没有经过我同意,是侵权的。但是每次好言好语,苦口婆心去相劝,他们给到回复,都很让人很伤心。很多人也都来骂你,让你很寒心。

尊重版权,尊重原创,也需要靠这些博主自己有意识。有时候,一些短视频平台管得很好,但是这些博主,还是该怎么剪该怎么发照常。就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过程。

经过行业不断呼吁,新闻不断发酵,也了一些变化。很多创作者收到我们请求的时候,会很配合,说,我马上删或者我马上处理,有这种好转的趋势。

但为什么到现在,视频内容维权会有这么多痛点和难点?

首先是维权成本相对比较高,这些平台上的盗版视频,我需要机器配合人工,逐一筛查出来。之后,我们为了留存一些证据,一般都会进行公证。

现在公证费挺贵的,法院有时候不认可公证的视频内容是跳着放,或者拖拽进度条播放的,而是希望你每个视频,一秒秒不间断播放,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取证成本,就会水涨船高,越来越高。诉讼费用也挺高的。权利人都要承担一些隐形的,不被大众知道的费用,做维权的事情。

有时候侵权量特别多,我要7×24小时取证、公证,法院诉讼费按照你的标的计算,100万,500万,1000万的标的,诉讼请求都不一样,还有律师费成本。

而现在维权难度也在加大了,变得很难鉴别。比如说,一些短视频内容其实是某部剧,但这个视频的的标题并不是剧名,或者任何相关的描述,它很可能就是用剧情中某段话做标题。

我们去搜索侵权片段,通常都是通过关键词去搜,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想各种办法,把侵权短视频定位出来,实在是消耗人力物力财力。

而且,维权收益很低。这里主要有个原因,影视切条的制作门槛很低,好多影视博主开始各种“收徒”,招揽大量人员批量制作,这样降低了他的生产成本。

而又因为它的制作成本低,所以,赔偿金额也会相对较低。法院对短视频侵权赔偿,一个片子大概就几万块钱,而实际上,我们的剧的成本和商业损失,判决根本弥补不了。

有时候,我们的案子很长时间才能拿到结果。即便判它败诉,这该播的都播完了,造成的商业损失并没有弥补。

而电影和电视剧又有不一样,电影有窗口期。一些作品已经过了窗口期,再剪对它影响也不是特别大。长视频是以综艺为落脚点做长视频平台,光靠电影很难,还有综艺一些片段剪出去了,对我们特别致命。

“二创”不是长视频想要的宣推

还有一些人说,自己是“二次创作”。二创,通俗来讲,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一些创作。你们今天写的一篇文章,是文字类型的,通过你的文字拍摄成一个视频,或者把你的文字内容通过讲解的形式进行视频创作,可以说是二次创作。

影视类短视频二创,本质就是通过这些影视作品,加上一些剪辑、配乐、解说或者是情绪反应,生成了一个新的作品。

某种意义上,这个影视作品并没有得到权利人授权,而是他自己在各个影视平台上,通过自己的录屏、截取等手段,通过自己一些剪辑等二次加工方式,形成了一个新的短视频作品。

我们官方帐号也会做短视频宣传推广。这种宣推有很大技术含量。我们专门有一个团队,负责做一些短视频宣推,短视频的素材和制作,都是花了很多心思,希望更多的人是通过看了这个短视频,来我们这些长视频平台看全集。

而盗版创作并不等于宣推。某些创作者说,我剪这些短视频,是帮助你们在宣推。实际上,我们没有授权给他这样做,这也不是我们想要的,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把可以替代的作品片段,放在短视频平台上播放。不想让他放的内容,他放了,想让他放的,他没放。

这些短视频,并没有得到权利人授权,我没有说,你可以帮我做个配乐,你可以帮我做一个短视频,他就拿来就剪了,某种意义上,它产生的新作品都是侵权的。

我之前盘点出来很多二创类的视频。比如说,把某个演员演过所有电视剧的角色和表现进行盘点,还有混剪类,把一些古装剧类目,比较搞笑点的混剪在一起。还有一种“Reaction类”,对我们伤害挺大的。因为它没有做任何剪辑和切条,原封不动搬到自己视频上。

我们总结下来,一些“二创”短视频,只是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创作,这些简单创作,并没有付出自己很多劳动成果,最重要是,没有经过我们同意就在使用。

也有人说,“二创”属于《著作权法》上的“合理使用”,就是把别人的作品,在搬运和剪辑基础上,进行了超出合理使用的创作。

我们不认为这些作品是二创作品。二创作品,一定有自己思想表达在里面,并且形成了独立作品。

很多人都说是奔着“合理使用”去的,认为他制作的视频内容就是合理使用。中国《著作权法》有规定,合理使用是在著作权人以外的人在法律规定的条件下,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不著作权人支付报酬而使用的作品的情形。

大学老师讲课如果用了,这种叫合理使用。如果你做成短视频,并没有说这个作品是来自于哪里,且影响了作品正常使用,尤其是你对我进行了替代作用,或者说你损害了我的合法利益。

你把这个视频放出去,某种程度吸引了走了我的流量,把我一部分观众吸引走了,损失了我潜在一些用户群体,你没有在这三个情况下的基础框架之下使用,都不能叫合理使用。况且,现在很多短视频引用都不会注明来源。

还有人说,你这些行为是限制了创作表达和创作欲望。但其实我们坚决反对的是切条,对于二创我们是给出空间了的。

现在短视频创作行业有“劣币驱逐良币”的趋势。很多好的作品,被这些切条作品淹没了。对于创作者来说,切条又快又简单,导致真正好的二创作品,反而没有人关注了。我们尊重《著作权》法,鼓励原创和创新,对内容抱有敬畏之心。你可以有90秒的引用,但是不要过分,凡事过犹不及。

我们也发现了一些比较好的二创作品。比如说,一些创作者,就把一些热门古装剧的服化道背后的配色门道说清楚,哪个颜色更高级等,这些就是他真的花了自己的心思在里面的,有自己的思想创作和表达。

可能的解法:“90秒许可”,或一揽子授权

当时,我们有一部剧,也播得挺好,我们拿了一个切条,在其中一个短视频平台上传,结果传不上去,显示因为版权原因,视频不予通过。某种意义上,可以证明这些平台可以做事前管控,如果他们事前管控,我们就可以形成良性的互动和循环。

有人说,短视频那边说一直想买版权,但是长视频不卖。其实不是,短视频平台很清楚自己没有切条的权利,我们自己也在拿美国电影协会举例。

我们之前和美国“六大”谈电影许可,我们每年他们谈新一年的电影版权,我们是要花钱买过来的,而对方的要求就是,谈这个之前,你要确保我这次授权的内容在你们平台不被侵权,我才和你签。国际就是这样的玩法,我们先要看它治理的成效和决心,后面就是谈判了。

我们在做一条河带美观建设的时候,你肯定要清理干净它的瘀泥,废水,才能建立一个观光带,你总不能在一条污水河旁边就建观光带,肯定要先治理。

现在我们还没有提授权,是因为时机还不到。因为短视频平台没有表现出要治理的决心,现在把授权谈了,我们根本无法掌控未来的走向,所以,我们先要看到平台在治理方面的举措还有成果。

现在短视频平台方,对于版权购买,还有版权费,也有一些口头上的表达,但问题是,每次都只是嘴上说说,没有说真的跟你谈来买,或者下定决心进入这个战场。

现在很多大的创作者,绝对可以找到授权的链路。一些普通用户能不能去找到?现在短视频用户有大几亿,我们版权方只是一家,我们不可能是全部完成对接的,以后方式,应该是平台对平台,去拿一揽子授权。

现在版权整治已经好了很多,很多盗版电影的中小网站,包括东南亚那些赌博或者是涉黄门户,它的服务器都在美国,或者是离岸岛的基地,也是问题的一个难点,很难根治掉。

但问题是,现在用户已经不在中小网站看盗版了,它的画面很不清楚,很容易中病毒,有很多大量黄色图片,你自己看着感官也不好,很多人不会去,这个已经不是维权要去管理的一个重点和痛点了。

你去各大平台去搜“影视收徒”,会出来非常多的账号,它们属于影视自媒体,或者一些文化公司,主要目的是要壮大它的单独的号,获赞数量或者粉丝数量,以教你们各种影视剧剪辑切条的方式,实现它的利益收支。这样收徒的情况很普遍,对影视产业是一个很大的危害。

你们都很关心,短视频侵权有没有什么解法,或者它的出路在何方。我们长视频平台一直都在强调,我们不是要挑起长、短视频之间的战争,我们是希望,通过短视频平台来规范这些侵权、切条、合辑等的使用。

一是,先授权后使用。博主你要使用这个视频素材,至少要经过我同意,你用了我的东西,要让我知道。二是,我允许你用,但是我不允许你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滥用。

我们提出了一个“90秒”的概念。你在进行我原作品视频引用的时候,不要超过90秒,这也是长视频平台的一个让步。因为之前是,0秒你都不能用,我们现在愿意开放到90秒,是希望更多真实“二创”作品能产生。

大家都知道,短视频行业治理,肯定不是一家公司可以去推动进行的,需要平台方,短视频平台方,各种协会,司法机关,行政机关等,通力合作才能把短视频行业治理清楚。

比如说,司法机关能不能进行司法创新,而行政机关国家版权局能否像管理音乐一样,管理影视作品的切条,以及,中国网络视听服务协会出台细则,去对整个行业进行引导。平台方,创作者,版权意识的提升,需要社会方方面面,大家共同努力才可以做到。

我们是希望这个行业可以形成一个良性互动的,共生共赢的局面,不是现在大家天天说,长视频在打短视频平台等,真正的目的并不如此。

中国版权保护或者知识产权保护,我们是看着它越来越好,也是愿意为最终能够建立一个更完美的版权保护生态,为之努力。

(本文首发钛媒体APP,作者|李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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