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沈素明

一位做高端制造的企业家，去年砸了几百万在“数字化转型”和“大模型落地”上，本以为能请回一个算无遗策的“诸葛亮”，结果折腾了大半年，发现自己请回来的更像是一个“只会背书的复读机”。

他问我：“沈老师，我问它公司上个月的利润波动原因，它给我拉了一通宏观经济趋势的废话；我让它帮我写个下季度的排产计划，它居然参考了我们三年前早已经废弃的旧流程文档。这每个月这么贵的算力费，难道就为了买这点儿‘高科技垃圾’？”

这其实不是 AI 的问题，而是他那口“油箱”的问题。很多管理者在这一波 AI 浪潮里，犯了昂贵的常识性错：总觉得只要发动机（算法模型）足够先进，哪怕往油箱里灌的是地沟油，车子也能跑出法拉利的速度。但实际情况呢？AI不是点石成金的魔棒，它更像是照妖镜，照出企业管理底层的逻辑原形。如果管理逻辑本身是混乱的，数据里充斥着“电子垃圾”，那么再复杂的算法，也只能产出更具规模、更像人话的“废话”。

一、AI 的“幻觉”里，藏着公司积攒多年的“垃圾堆”

我们总在讨论AI的“幻觉”——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在企业内网环境下，AI 的胡说八道往往是有迹可循的。记得前段时间去一家外贸龙头企业做调研。他们的 HR 部门想用 AI 辅助筛选简历并进行初步面试。结果 AI 筛选出来的候选人，风格迥异，完全不符合企业一贯的人才画像。技术团队排查了半天算法逻辑，没发现问题，最后我建议他们去翻翻喂给 AI 的那些“知识库”。

这一翻，真相大白。

知识库里堆放着过去十年的招聘要求，有 2015 年的“激情创业派”，也有 2018 年的“狼性扩张派”，还有 2022 年为了降本增效而写的“保守稳健派”。这些文档相互冲突，甚至连“优秀员工”的定义在不同年份、不同部门之间都是截然相反的。

对于 AI 来说，它没有辨别历史变迁的智慧，它只会在这一堆逻辑噪音里反复横跳。这就是“智障 AI”的三大病灶：

首先是逻辑噪音。

很多企业的数字资产里，充满了大量的“废话”。那些冗长的会议纪要、无效的批注、甚至是已经废弃的流程说明，都被一股脑儿地塞进了 AI 的胃里。AI 读取了这些信息，就像一个孩子读了一本掺杂了满篇错别字和涂鸦的教科书，指望他能考满分吗？

其次是认知断层。

这是管理上的大忌。在 A 部门，“客户”指的是签了约、付了款的人；而在B 部门，“客户”可能指的是在官网上咨询过一次的访客。当老板在管理后台问 AI“我们现在的客户转化率是多少”时，AI就会在两个定义之间迷失，最后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甚至完全错误的答案。

最后是数据孤岛导致的真相缺失。

AI 读不到那些锁在某些经理电脑里的“潜规则”和真实进展，它只能在公司公开的、甚至有些官僚气息的边角料文档里打转。最后，AI 成了那个“最不了解公司真相的员工”。

二、算法再复杂，也救不了劣质数据

现在很多老板都有种“技术傲慢”，或者说，是一种“管理偷懒”。潜意识里觉得：算法不是号称能“自我学习”、“自动识别”吗？那它理应能帮我从一堆烂账里理出头绪来。

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算法的复杂度是杠杆，而数据的洁净度是底数。底数如果是 0，或者是个负数，那么这个杠杆再长，撬动的也只是虚无。我们可以观察那些 AI 落地成功的公司，比如一些顶尖的对冲基金或者极致流程化的物流巨头。他们成功的秘诀，真的不是因为他们买到了比别人更先进的模型——毕竟大家现在用的都是那几个主流的底层大模型——而是因为他们的数据“太干净了”。

他们的每一条记录，每一个定义，都是经过严苛的逻辑脱水的。相比之下，很多企业还在“贪大求洋”。他们舍得花上千万去采购服务器、去追逐“万亿参数”，却舍不得花十万块钱，请几个懂业务、懂逻辑的人，坐下来把公司过去五年的核心文档梳理一遍，把那些过时的、冲突的、啰嗦的信息删掉。

这种心态的背后，其实是管理者的逃避。整理数据是苦活、累活，是需要面对公司内部管理矛盾、统一思想的细致活。而买算法、买设备，是花钱就能办的事，看起来更具“现代感”。AI的逻辑上限，永远就是数据的逻辑下限。数据有多乱，AI 就有多笨。

三、什么样的“洁净度”，才能催生“聪明度”？

既然洁净度这么重要，那到底什么才是能让 AI 变聪明的“洁净数据”？这绝不是简单的“把Excel 表格填满”那么简单。在我看来，洁净的数据必须符合三个核心原则。

第一，是“逻辑脱水”。

我们日常的管理文档里，充满了大量的感情色彩和修饰辞藻。比如，“由于各部门之间不遗余力的精诚合作，我们克服了重重困难，最终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达成了目标。”这段话在人眼里可能是有温度的，但在AI眼里，它全是水分。AI只需要知道：哪个时间点，哪个部门，投入了多少资源，产出了什么结果。 所谓脱水，就是删掉干扰判断的情绪词，留下坚硬的逻辑事实。

第二，是“定义统一”。

这是最考验管理基本功的地方。作为老板，得在让AI进场之前，先在公司内部搞一次“语词大统一”。 什么是“业绩”？是合同额，还是到账金额？什么是“合格率”？是一次性过检，还是返修后的达标？ 如果管理者自己都没想清楚，或者各部门各行其是，那么AI就是那个被夹在中间、不知所措的受气包。洁净的数据，必须是建立在共识之上的。

第三，是“语境对齐”。

很多时候，一段话本身没问题，但如果缺少了“背景板”，AI就会误读。 比如，“这个项目可以缓一缓”。如果这是CEO对战略委员会说的，那意味着战略方向的调整；如果这是某个主管对下属说的，可能只是优先级的微调。 我们需要给数据打上清晰的“标签”，告诉AI谁在说、对谁说、在什么背景下说。没有语境的数据，就像是没有坐标的航线，AI飞得越快，偏离得越远。

四、老板的“数字化家政”手册

作为一名沉稳的管理者，我们不需要成为算法专家，但需要成为公司里的“首席数据家政员”。如果你现在正为 AI 表现不佳而焦头烂额，我建议你先放下对手册和算法的执念，试着从以下几个实操层面进行“降噪”。

首先，建立物理除噪机制。

就像定期打扫房间一样，需要一套流程，定期清理公司知识库里的重复件和过期件。 很多公司的服务器里，同一个方案有“初稿”、“修改稿”、“最终稿”、“打死也不改稿”等十几个版本。如果不做物理清理，AI在检索时就会出现严重的概率偏移。我们要让AI看到的，永远是那份唯一的、被确认的真相。

其次，构建一套“管理词典”。

这不需要多么高大上的软件，哪怕是一份全公司通用的术语对照表也可以。 确保每个人、每个系统在输入数据时，使用的是相同的语词逻辑。我们要把“人话”翻译成AI能听懂的“逻辑话”。这种语义对齐，是让AI产生智慧的土壤。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设立一个“数据审计”的职能，甚至是一个特定的岗位。

这个岗位的人，不需要写代码，但他必须极其懂业务。他的任务就是去嗅探那些数据里的“腐烂气味”，去修补那些断掉的逻辑链条。他就像是一个翻译官，把混乱的现实世界，精炼成洁净的数字世界。

有一位做零售的老板，在尝试了大半年的 AI 导购后效果不佳，后来他痛定思痛，撤回了所有复杂的算法优化，专门调集了三个最资深的店长，花了一个月时间，把所有的产品介绍、客服话术、售后政策重新“重写”了一遍——不是为了写给客人看，而是为了写给 AI 读。 一个月后，AI 导购的转化率提升了 40%。他感慨说：“以前总觉得算法是黑盒子，得靠天才去修。现在才晓得，数据是白盒子，得靠我们这些懂管理的人去理。”

五、洗把脸，再看镜子

说到底，AI 的表现不佳，不是因为发动机不够强，往往是因为油里全是沙子。与其花一千万去买一个虚无缥缈的模型，不如花十万块钱，认认真真地把公司的旧文档理一遍，把管理上的陈年旧账算清楚。

洁净的数据是 AI 的视力，而混乱的数据则是 AI 的白内障。一旦发现镜子里的像不好看时，不要急着去换镜子，先看看是不是自己该洗把脸了。在数字化的道路上，我们总是习惯于向外求，求更先进的工具，求更牛的技术。但真正的管理突破，往往是向内求——求逻辑的严密，求定义的统一，求细节的洁净。

这是没有捷径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