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2008年10月～11月，华尔街爆发金融危机，全球证券市场陷入混乱。全球经济萧条引发恐慌，矿产品价格暴跌，矿业股票价格也随之暴跌。采矿行业的高层们发现，6个月前的大好稳定形势在他们眼前土崩瓦解。

关键抉择：2007年11月8日，必和必拓首席执行官高瑞思宣布向劲敌力拓发起大型收购，该交易将创造一家当时市值为3500亿美元的矿业公司。金融危机爆发后，2008年10月23日，必和必拓召开年度股东大会，收购战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

应对策略：虽然欧盟竞争专员内莉·克鲁斯女士批准了必和必拓收购力拓的交易，但必和必拓不得不要求其股东们投反对票。因为对必和必拓而言，此时真正的问题是力拓账面上收购加拿大铝业公司产生的那400亿美元债务，再加上必和必拓准备在收购后回购自己的300亿美元股票。在市场处于上升期时，所有这些都可以放入资产负债表中，相对而言不会造成太大问题。而随着股价下跌以及中期增长前景的破灭，这些就变得几乎不可消化。

策略结果：在欧盟的反对和导致资本市场及矿产品市场狂跌50%的全球信贷危机的影响下，必和必拓的兼并计划于2008年11月25日宣告失败。历时18个月的收购从计划、战略部署、全面开火、外交活动，所有费用支出全都白花了。

2008年的冬天，必和必拓首席执行官高瑞思没打领带，坐在墨尔本朗斯代尔大街180号QV大厦必和必拓公司总部28层的“铜厅”中。几个星期后，他就要迎来自己的46岁生日。而此时，代号为“德贝洛项目”的行动正在进行中。“如果我们能够做成这件事，就太棒了。”他说。

必和必拓千亿美元欲购力拓

在上任不到6周的时间里，高瑞思就发起了一波攻势。2007年11月8日，必和必拓宣布向劲敌力拓发起大型收购，该交易将创造一家当时市值为3500亿美元的矿业公司。如果成功的话，必和必拓将重组全球采矿业。

高瑞思的战略智囊团在之前的几个月就开始排兵布阵。力拓董事长保罗·斯金纳从伦敦总部到悉尼访问，高瑞思向他发出了一份有董事长唐·阿格斯签名的收购建议书。早在2006年9月，阿格斯与斯金纳就协商合并曾有过一次非正式会谈，但那次试探没有任何结果。

建议书列举了必和必拓心目中两个巨人合并的“令人信服的、独特的理由”——合并将通过节省成本，实现每年37亿美元的协同效应。但力拓强硬的新任首席执行官艾博年是否会动心，要取决于必和必拓准备为力拓支付多少短期溢价。刚刚以387亿美元现金收购了加拿大铝业公司的艾博年立刻拒绝了必和必拓每3股换1股力拓股票的收购要约。

分析师伊恩·维兰德尔说：“这不仅仅是一次合并，而且是一场争夺重要稀有资源控制权的大战。类似这种事件，在过去足以引发国家之间的战争。”

力拓考虑中国企业收购要约

对这次收购，中国政府发言人担心，新的矿业巨头将有实力主导向中国钢厂和电站出口铁矿石和煤炭的定价权。

高瑞思很快采取行动。 2007年11月，他走访了中国的钢厂，并表示收购将意味着“更多的铁矿和更易预测的定价体系。”他说：“对于快速增长的中国经济来说，他们将以市场价格获得产品，并且获得的数量可以更多”。这种承诺非常有价值。对此，中国人自有见解。

2008新年伊始，必和必拓与中国最大的钢铁企业——宝钢集团签订合同，将从西澳大利亚州额外供应9400万吨铁矿石，首船矿石定于4月出运。生意一切照旧。突然，2008年1月30日，中国铝业公司联合美国铝业巨头美铝（Alcoa），以140.5亿美元买入力拓9%的股份。该联合体宣布，当时没有收购力拓的意图，但保留日后采取行动的权利。时任中国铝业公司总经理的肖亚庆在悉尼表示：“我们今天对力拓进行重大战略性股权收购，反映了我们对快速发展的全球采矿业长期前景的信心。”

斯金纳说，他相信中国铝业公司的动机不是收购。相反，他欢迎一个新玩家的出现，这可以在随后的董事会内部斗争中为他增加谈判筹码。

高瑞思的反应很快。2008年2月，他决定把换股的收购要约转为敌意收购。经过对形势的判断，他将收购价格提高到3.4股必和必拓股票换1股力拓股票。艾博年和他的董事会对这个出价还是看不上眼。

为执行自己的战役计划，高瑞思派遣48岁的首席商务官，领导100多名必和必拓人员对力拓发起“进攻”。在高瑞思和他的团队经营的领域，主要矿产品的市场正在无限扩张，不断增长的中国经济驱动股票市场牛气冲天。即使中国的增长开始放慢，印度也会迎头赶上，使资源公司经历无尽的繁荣。

必和必拓最大的担心是监管机构。监管机构似乎决心要防止“巨无霸”占有太大的市场份额。即便如此，美国已发出正面的信号，而澳大利亚消费者和竞争委员会（ACCC）在主席格雷姆·赛缪尔的领导下也有望批准该交易。欧盟则是另一回事了。7月4日，欧盟委员会竞争监管部门发表了一份措辞强烈的声明，列出许多需要防范的垄断企业，随后对该交易展开了深入调查。

如果收购成功，新实体将占有世界铁矿石市场至少36%的份额，欧洲的钢厂要求它们的竞争监管机构以反垄断为由阻止该交易。日本和中国的钢厂也可能会抱怨。高瑞思反驳说，这只是第二和第三大铁矿石生产商的联姻，全球第一大铁矿公司——巴西淡水河谷仍将保留同样的市场份额。

在必和必拓给力拓的建议书中，唐·阿格斯曾表示有信心使监管机构满意。力拓答复说，它对这桩强强“联姻”通过审核的可能性表示怀疑。它还认为必和必拓此时提出收购，是因为与中国和日本钢厂的谈判导致矿产品价格上升；而市场对力拓股票的评级大幅升高，原因是力拓在皮尔巴拉的矿山优于必和必拓的矿山。

必和必拓的新实体将在6大洲拥有矿山和油田，包括在智利的埃斯孔迪达大型铜矿中持有87.5%的股份。它还拥有铀、钻石、银、铅和镍矿资产。力拓在收购加拿大铝业公司后，成为世界最大的电解铝生产商。与必和必拓庞大的铝资产合并，将使新实体超过极具竞争力的俄罗斯同行。加拿大铝业公司的交易使力拓背上了400亿美元的债务，但在处于扩张期的世界市场中，该债务不难消化。

与此同时，中国预料高瑞思将会成功，因此继续捍卫自己的利益。中钢集团以12亿澳元收购西澳大利亚州铁矿石生产商——中西部公司。中钢集团此前已持有同在西澳大利亚州的查纳尔铁矿(Channar) 40%的权益。该收购获得了澳大利亚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FIRB)的批准，但中西部公司的董事们建议股东不接受该收购。到3月份，收购转为敌意收购，这是中国公司在澳大利亚的首次敌意收购。

传言说中国有意与必和必拓竞购力拓，时任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的政治触角派上了用场。他的财政部长韦恩·斯旺在声明中，对澳大利亚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批准的条件做出了一项“澄清”：“澳大利亚政府欢迎外国投资，因为它为创造就业做出重要贡献，并在更普遍的意义上为国民经济做出了重要贡献。”他说，“我们的工作是确保任何投资——不管来源如何——都要符合澳大利亚的国家利益。”斯旺建议来自中国的投资者们采取“谨慎”态度，收购将“按个案处理原则”进行审查。

中国企业收购力拓遇阻

争夺力拓之战不可避免地转变为个人攻击。高瑞思向《金融时报》表示：“在产量增长、每股盈利增长、股东整体回报和股价表现上，力拓已被必和必拓全面超越。在我能想到的每一个指标上，力拓都已被打败。他们错过了开拓中国市场的机会，他们正在错过发展能源业的机会。每一个季度必和必拓都做得更好，这对力拓来说肯定很糟糕，而且连续7年如此。”

2008年4月，唐·阿格斯到中国参加一个有中国国家总理温家宝出席的经济发展大会。他说，“新上任的中国财政部部长谢旭人就我们的立场，给我们所有人都小小地上了一课，并给我们每人一分半钟回应。”

唐·阿格斯咧嘴一笑。“轮到我的一分半钟时，我用不到一分钟说出了这些话：‘我们要在行业中推行使用铁矿石定价与指数挂钩的方法，以取代每年的合同谈判。’当我们将要走出门时，谢旭人原本都是通过翻译讲话的，这时却用最标准的英语说：‘噢，阿格斯先生，我们一定要保持对话。’我说：‘非常乐意和您探讨任何问题。’他们欣赏坦率，的确如此。我毫无保留，我把他们不懂的问题都谈清楚了。”

斯旺在2008年5月13日宣布了陆克文政府的首份预算，这份预算透露出中国的繁荣对澳大利亚经济产生的巨大影响，陆克文谨慎的原因也就真相大白了。斯旺宣布财政盈余将近220亿澳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8%，这盈余绝大多数来自中国源源不断的资金，它使澳大利亚财政部的国库越发膨胀。随着必和必拓和其他供应商再次就铁矿石价格展开谈判，在下一年贸易合同中要求涨价20%，澳大利亚的收入还将进一步大幅增加。

7月8日，斯旺透露，由于澳大利亚政府对来自中国的价值300亿澳元的投资申请疲于应对，它将对中国收购澳大利亚矿业公司设限。中国驻澳大利亚大使章均赛表示，中国公司对在审批上遇到来自官方的拖延感到“困惑”。澳大利亚政府应当提倡对中国公司采取“一种欢迎的态度”。罗宾·查尔默斯是中钢集团唯一一位非华人董事。他说“澳大利亚政府近期已限制中国公司占收购对象的股权比例不能超过49.9%”，这是外国投资申请获得批准的先决条件。

收购战再次升级

当高瑞思在8月18日宣布，截至6月30日的全年净利润为154亿美元时，收购战的猛烈程度再次升级。这样高的利润是由于飙升的矿产品价格、较高的产量以及转嫁较高成本的能力。“我们已为将来作好准备。”高瑞思在为分析师们举行的电话会议上说，“我们有低风险的增长性产品组合，可以承受各种逆风和顺风，并仍能交出漂亮的答卷。”

答卷上的业绩是惊人的。在此之前，没有矿业公司创造过这样的天文数字。但力拓只是暂时处于守势。8月24日，斯旺批准了中国铝业公司认购力拓14.99%的股份，相当于在包括澳大利亚上市的力拓有限公司在内的整个力拓集团中占约11%的股份。

两天后，艾博年在高瑞斯46岁生日之际给了他一份不受欢迎的礼物。他在报告96.9亿澳元的半年税利润时宣布，力拓将和中国铝业公司在全球范围内组建合资企业。同时，为回应高瑞思嘲讽他“错过了开拓中国市场的机会”，艾博年表示力拓甚至将扩大在中国的业务。

对局势最感兴趣的观察家之一罗伯特·威尔逊，是力拓前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他对这次收购持反对意见的：“必和必拓与力拓的合并真的利大于弊吗?那些可节省成本的协同效应真的有那么重大吗？合并可能会带来规模和可管理性方面的不利因素，我们已经看到不少公司因变得过于庞大而无法被有效管理。几十年来的相互竞争，使必和必拓和力拓变得更加敏锐。没有了这种竞争，还能剩下什么？很可能只剩下一个又大又肥的废物。”

尽管如此，高瑞思还是不断向力拓施压，他的攻势在2008年10月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当天澳大利亚消费者和竞争委员会主席雷姆·赛谬尔宣布批准收购。

好形势土崩瓦解

但那时，唐·阿格斯、高瑞斯、艾博年和其他金融界人士的世界正缓缓地、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巨变。2008年10月－11月，华尔街爆发金融危机，全球证券市场陷入混乱。全球经济的萧条引发恐慌，矿产品价格暴跌，矿业股票价格也随之暴跌。采矿行业的高层们发现6个月前的大好稳定形势在他们眼前土崩瓦解。

2008年10月23日，必和必拓召开年度股东大会，这时收购战正打得如火如荼。公司的重要人物齐聚伦敦，以显示他们与首席执行官团结一致。尽管经济下滑，但对必和必拓而言这仍然是一个极佳的财政年度，部分原因是油价达到了每桶145美元，公司取得了很多骄人的成绩。阿格斯对公司取得创纪录的154亿美元利润大唱赞歌。他说：“目前的金融危机将在一段时间内严重影响股价。但是，我们多元化的产品组合和坚实的资产负债表，使我们在资金短缺的环境下处于有利位置。”

上午10点40分，高瑞思走上发言台，首次以首席执行官身份在年度股东大会上作报告。谈到力拓，高瑞思说：“必和必拓与力拓在我们生产的矿产品上、在我们的地理分布上、在我们的客户上和在我们的经营方式上，都有着独特的配置。只有通过两家公司的合并才能释放出协同效应。”

但那天下午晚些时候，一个幽灵笼罩在威斯敏斯特上空。消息在必和必拓的各级雇员中传开——阿格斯被位于布鲁塞尔的欧盟委员会竞争监管部门传唤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出事了。

巧合的是，高瑞思向力拓发出大胆的收购要约之日，恰恰也是国际股市开始出现震荡之时。“次级”这一委婉的字眼在一段时间里将掩盖这场灾难真正的严重程度。事实上，当有158年历史的雷曼兄弟于当年9月15日破产后，全球信贷市场就彻底冻结了。银行之间没有能力或者不愿意冒险互相拆借，更不要说那些依赖信用延期来维持业务的客户了。

政府首脑们的应对措施是提出担保，以试图打破信贷冻结。但是，形势很快就清楚了，一场国际衰退不可避免。美国首先跌入深渊，欧洲紧随其后。中国也被迫重新调整经济增长预测，澳大利亚勉强使经济增长率保持在标志衰退的水平以上。

在必和必拓，阿格斯和高瑞斯眼见公司的股价从2008年5月高位的55澳元，一路下滑到12月的24澳元上下。同时，力拓的股价从5月的155澳元跌到最低的39澳元。所以，有人解读说“3.4股必和必拓公司股票换1股力拓公司股票”的收购价太高估力拓了。尤其是力拓还背负着收购加拿大铝业公司产生的400亿美元债务，而必和必拓的债务相对只有65亿美元。

同时，艾博年也感到压力。他已决定推进一个耗资10亿澳元的项目，在原始的马达加斯加开采主要用于油漆的钛铁矿。在另外一条战线上，他疯狂地试图与中国铝业公司组建多个合资企业来开发更多的铁矿石项目，以使必和必拓的收购更加困难。

然而，对于处在墨尔本总部第28层的高瑞思来说，真正的问题是力拓账面上收购加拿大铝业公司产生的那400亿美元债务，再加上必和必拓准备在收购后回购自己的300亿美元的股票。在市场处于上升期时，所有这些都可以放入资产负债表中，相对而言不会造成太大问题。而随着股价下跌以及中期增长前景的破灭，这些就变得几乎不可消化。

高瑞思和他的团队在这个问题上夜以继日地工作，尝试着各种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最后，这位年轻的首席执行官知道他别无选择。最终的决定不可避免地受到阿格斯的银行背景的影响。等到全体董事会讨论时，两个人的决定是一致的。必和必拓将无法满足欧盟的条件，即使欧盟竞争专员内莉·克鲁斯女士那时批准了该交易，必和必拓也将要求其股东们投反对票。

在欧盟的反对和导致资本市场及矿产品市场狂跌50%的全球信贷危机的双重影响下，必和必拓的兼并计划于2008年11月25日宣告失败。历时18个月的收购从计划、战略部署、全面开火、外交活动，所有费用支出全都白花了。

对这次收购，高瑞斯的一位前同事是这样说的：“高瑞斯的战略是正确的，但是他也不能未卜先知，所以他不能把全球危机考虑进去。”

(本文摘编自《必和必拓：从矿山赌徒到巨无霸》，中信出版社。)

刘梅|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