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1997年，人们就温室气体对环境的影响争论不休。对许多石油公司来说，谈论气候应变化简直无异于散布恐怖谣言，直接威胁到企业的生存。

关键抉择：是成为环保先锋还是跟在其他石油企业后面喊喊口号？在BP内部，大家仍然在争执是否应公开承认化石燃料会造成全球变暖，这样做就像香烟生产企业向大众承认吸烟会致癌一样，简直是自寻死路。

应对策略：1997年5月19日，BP石油宣布减少碳排放，开始跟同行背道而驰，走上一条充满艰辛的环保之路。BP石油对未来发展细化为5方面具体行动：一是降低碳排放；二是资助有关气候变化问题的研究和开发活动；三是着手参加发展中国家的温室气体减排联合开发活动；四是开发未来替代燃料与能源；五是积极参与公共政策讨论，寻找适用于全球范围的解决方案。

策略结果：不到4年时间，BP石油通过包括减少天然气燃放和空排、提高生产过程中的能源使用效率等具体的措施，达到了减排10%的目标，创造了6.5亿美元的价值。BP的成功证明了环保生产和企业盈利并不冲突，这两者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1997年5月19日的美国北加州正值春季，平日气温一般都在20度左右，而这一天斯坦福大学内的弗罗斯特露天剧场却意外地达到了近30度的高温。这一年是约翰·布朗担任BP石油首席执行官的第三个年头。今天，他要在这里进行一场有关气候变化和替代能源的主题演讲。

与同行背道而驰

“由于人类造成的碳排放和全球变暖之间存在必然性关系，对BP来说，我们非常希望能在改善环境中发挥自己的作用。”约翰·布朗在演讲中说。他当天宣布：“BP石油决定从现在开始，停止空谈，立即展开行动寻找应对措施。”

这一天，标志着作为世界石油巨头之一的BP石油，开始跟同行背道而驰，走上一条充满艰辛的环保之路。

面对气候变化带来的日益迫切的挑战，人类有两种选择：一种做法是大幅度限制碳排放或是全面禁止化石燃料的使用，但这种做法无疑会和全球的经济发展相冲突，是不合理的；另一种做法是和所有热心环保事业的企业和个人团结起来，一边采用成熟的技术手段解决部分问题，一边坚持科学研究和知识积累，寻找终极解决之道。

在那个骄阳似火的上午，约翰·布朗向大家传递的观点是，企业完全可以积极参与这个看似两难的选择，在保持环境和经济繁荣之间找到一条新的发展之路。

脱离全球气候联盟

在成为环保先锋还是跟在其他石油企业后面喊喊口号这个问题上，BP石油内部曾引发过激烈争论。公司高级管理层犹豫了很久，拿不准到底该怎么做。

为此，约翰·布朗专门向BP石油的技术团队和外部专家进行求证，关于气候问题，科学解释是怎么样的？如果确实发生变化会造成什么结果？石油行业的发展在此过程中具有多大破坏作用？作为公司，BP该怎么做？还剩下多少时间挽回恶果？

BP内部的技术主管大卫·杰金斯认为：“人类目前正处在间冰期，因此气候不是变暖就是变冷。不过，人类的活动的确影响了地球的变暖速度。”

杰克·雅各布是麻省理工学院研究地球环境问题的世界级专家，他介绍了一些美国气候问题的一些情况，在当时，美国的温室气体排放占到全球总量的25%。

约翰·布朗为此曾和美国时任总统克林顿进行过数次私人会谈。在气候问题上，面对政府和美国工业两方面的不同声音，克林顿也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美国政府显然急于采取行动保护环境，而企业界则更关注这样做会对自己的业务造成什么影响。

最大的困难来自于观念。在美国，很多人都认为气候变化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但人们却不愿意牺牲自己，尤其是以牺牲美国式的生活方式为代价去解决问题，哪怕是和其他国家一道做出牺牲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常常把问题归咎于其他国家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认为其他国家一直在减排问题上我行我素，从而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所有这些事件让约翰·布朗充分认识到，BP绝不能在环境问题上逃避责任、得过且过；同时，他也深刻地发现，气候变化问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仅靠某个企业孤军奋战是无法解决的。

于是，约翰·布朗开始接触美国和欧洲主要的非政府环保组织，希望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同时也是为了证明BP不是只会唱高调的公司。对于BP石油的做法，美国一家很有影响力的非政府组织表示高度怀疑，他们认为BP不过是在作秀。这个组织就是艾琳·克劳森（Eileen Claussen）率领的佩尤研究中心（Pew Center）。艾琳是位经验非常丰富的NGO人士，对BP这家跨国石油公司在环境问题上勇于承担责任这一反常的做法保持着高度警惕。不过，怀疑归怀疑，她给BP石油提供了一些非常好的建议，并分析了BP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做，同时解释了这样做可能产生怎么样的影响，佩尤研究中心也认为保护气候和发展经济并不冲突，这一观点与约翰·布朗不谋而合。

但是，佩尤研究中心的观点在当时并不被很多人看好。对许多石油公司来说，谈论气候应变化简直无异于散布恐怖谣言，会直接威胁企业的生存。石油公司都很关注非政府组织的一言一行，生怕上它们的黑名单，成为民众眼中破坏环境的罪犯，因为大量事实都在证明燃烧化石燃料和大气中的碳含量上升存在着必然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BP石油认为有必要和其他石油公司划清界限，以此表明自己对环境保护的高度重视。BP石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离全球气候联盟。全球气候联盟是由美国石油学会（API）于1989年成立，其宗旨是在有关气候变化的问题上反对任何不利于石油行业的言论和观点。作为美国石油学会的成员，BP被该联盟自动视为会员。

1996年，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发表了第二份报告。在BP内部，大家仍然在争执是否应公开承认化石燃料会造成全球变暖，这样做就像香烟生产企业向大众承认吸烟会致癌一样，简直是自寻死路。如果真的走出这一步，BP的同行会怎样反应？消费者又会感想如何？IPCC建立了一系列测试模型，模型分析结果表明人类活动很有可能导致未来生存出现危机。

这种忧虑在约翰·布朗心中引发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即商业活动的基本目的是什么？他深信，除了盈利和最大化股东回报外，BP应当做得更多。一个企业保持盈利能力固然重要，但如何向社会做贡献也同样重要。

对BP来说，主动改善气候变化问题有利于在社会舆论中赢得发言权，有利于鼓舞员工士气。然而对约翰·布朗来说，目前还有一个比改善形象更为迫切的问题——BP的战略需要。如果科学家对碳排放引发气候变化的观点是正确的，石油行业肯定无法实现持续性发展。约翰·布朗在1996年的行业大会上说过：“石油行业正在下滑，不断萎缩，有朝一日必将被其他能源形式所取代。目前石油行业的应用领域是运输系统，如果失去这个领域的需求，整个石油行业将一蹶不振。”

在这种情况下，BP石油的当务之急是寻求一条可持续的发展之路。

BP的环保实践

方向已经确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决策。

在BP石油的历史上，没有哪次演讲的准备工作像在斯坦福大学这次这样细致入微，需要反复确认。作为一家石油公司的总裁，如今却准备成为环保先锋，约翰·布朗要清晰地向全世界传达这样一个信号——BP石油将坚定不移地开启一条全新的发展道路。

在这次演讲中，BP石油对未来发展细化为5方面具体行动：一是降低碳排放，仿照《京都议定书》的目标，在2010年之前把温室气体排放量减至1990年的90%；二是资助有关气候变化问题的研究和开发活动；三是着手参加发展中国家的温室气体减排联合开发活动；四是开发未来替代燃料与能源；五是积极参与公共政策讨论，寻找适用于全球范围的解决方案。

BP的做法在石油行业内掀起轩然大波，美国石油协会指责他们“离经叛道”，很多石油公司的老总找到约翰·布朗，质问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对于BP石油的做法，很多非政府组织也发表了看法。艾琳·克劳森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她对约翰·布朗说：“老实说我并不相信你的说法，不过我会关注BP到底怎样去做。”绿色和平组织的态度非常坚决——坚持认为不淘汰石油天然气的使用就无法阻止气候变化。

演讲结束后，约翰·布朗回到凉爽舒服的伦敦办公室，他意识到确定公司发展方向固然重要，但如何实现这种发展更为重要。BP石油已公开承认将监控、测量和降低公司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但究竟该怎样去做，他却毫无头绪。

约翰·布朗向管理团队说明了形势，让他们思考具体该怎么做。BP的管理团队并没有个个表态，但还是有不少人提出了很出色的建议。至于那些没有反应的人，是因为他们并不相信有关气候变化的科学解释，也不愿BP去趟这个浑水。随着时间的流逝，持怀疑论者的数量开始慢慢减少，但始终没有消失，有些甚至是高层管理者。

为了弄清楚从哪里入手展开减排，在著名非政府环保组织、环境保护基金的领导人费雷德·克鲁普（Fred Krupp）的帮助下，BP石油内部开发了一套简单的碳排放交易系统，这套系统开创了后来国际碳交易机制的先河。

碳排放交易系统为BP在全球的业务部门分配相应的排放配额，各部门之间可以进行交易。每个部门都有两种选择，要么通过优化内部生产达到规定的限排目标，要么从其他部门购买排放许可。如果某个部门超额完成了限排目标，可以把多余的排放许可卖给不达标的部门。

目标、衡量、刺激和奖励，这就是BP石油成功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的秘密。

不到４年，BP石油就达到了减排10%的目标，公司具体的措施包括减少天然气燃放和空排、提高生产过程中的能源使用效率等。通过这些手段，BP创造了6.5亿美元的价值，这是个非常惊人的成就。BP石油的成功证明环保生产和企业盈利并不冲突，这两者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由于BP石油在气候问题上的积极进取，BP在美国和其他很多地方都赢得了参与讨论当地环保政策的机会。这样不但深化了BP对各地区情况的了解，也帮助BP把很多成功经验推广到各地的政策制定过程中。通过这些经验，BP在20世纪90年代参与制定了英国的总量管制和排放交易政策，2002年英国成立排放交易体系（ETS）后实施了第一批碳交易，同时帮助消费者在市场环境下进行碳交易活动。英国排放交易体系对欧盟排放交易计划（EU ETS）产生了积极影响，随着全球对无碳化清洁能源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这些交易市场未来将会发挥重要的调节作用。

达成一致

2007年4月，约翰·布朗重返斯坦福大学，在10年后举行了第二次关于气候变化的演讲。

在过去10年，BP石油在减排方面所做的努力已经从1997年小步探索演变成今天的大跨步飞跃。

在这10年中，全球石油行业就气候变化问题达成了一致。在众多大型石油企业中，壳牌紧随BP也脱离了全球气候联盟，雪佛龙和道达尔承认使用石油会导致气候变化。

最近，有一些非政府组织和美国公司共同成立了美国气候行动合作组织，该组织的目的是在发展美国经济的同时，应对气候变化问题。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它和已经寿终正寝的全球气候联盟的观点完全相反。

（本文摘编自《超越商海：BP石油总裁约翰·布朗自传 》，机械工业出版社出版）

刘梅｜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