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视觉中国

12月21日，因夸大与华为合作关系误导投资者、未及时就热点事项澄清等不健全信披，多伦科技（603528.SH）及董事长等收到上交所警示函。至此，掀起多伦科技上个月股债双妖的“伪华为”概念被正式戳破。

但木已成舟的是，在这个伪概念与转股价变动催化下，11月公司股债掀起离奇暴涨，一度逼近翻番触发可转债强赎，又在“假华为”泡沫被戳破后快速下跌，20天内形成巨幅震荡，速成一对妖股和妖债。

其引人注目之处在于，与股价的大起大落并生了一次规模不小的转股潮，股东们赶在最高点突击过半，接盘大股东的银行理财也随之全身而退。眼下警示函送达的同一天，多伦转债才结束最后一个交易日，12月25日将正式停止转股，26日摘牌——短短一个月内，套利投机情绪在几个“人工”关键事件催化下到了近乎爆棚的地步。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基本面与价值投资理念再度被抛诸脑后，并且在股债巨震中荡然无存。复盘其全程，产生这个罕见场面的驱动因素始终不乏人工痕迹。

罕见的股债双妖

11月中旬，在“华为昇腾+AI+教学机器人+无人驾驶+智能交通”等热门概念的推动下，多伦科技股价迎来一次6年未有之高光，迅速逼近翻番，相对应的，多伦转债从120元水涨船高至181元。

11月3日，多伦科技先是借卫星导航与华为汽车“妖风”，与欧菲光（002456.SZ）共擎涨停，后又紧随银宝山新（002786.SZ）12日启动的第二天，大踏步开出五连板，股价从7.81元涨到20日的14.5元。

多伦科技11月至今日K线图 图源：choice数据

在如此程度的暴涨下，低迷已久的多伦转债在170元高点附近出现大面积转股潮：债价最高的11月16日、17日、20日，其单日成交额分别高达1.5亿元、1.88亿元、2900万元，转股比例分别达到23.44%、29.64%、4.48%，两天便已过半，出清十分干脆。

公司随即宣布多伦转债触发提前赎回条款。在公司接连发布《股价异动公告》后，11月20日多伦科技尾盘跳水逼近跌停，5日内跌超24%，多伦科技则在暴跌的第三天宣布股价已连续15天不低于转股价格的130%，触发可转债提前赎回。

“强赎警报”就此拉响，最后一批转股潮继续引发冲击波：到12 月11日，多伦转债累计转股 1544.02万股，转股金额达到4.89亿元，未转股金额仅剩23.44%。随即多伦科技、多伦转债进一步加大跌幅，至今分别累跌18.14%、20.59%。

12月14日，多伦科技披露《关于实施“多伦转债”赎回暨摘牌的第一次提示性公告》，明确了“多伦转债”赎回的有关赎回程序、价格、付款方式及时间等具体事宜，转股价7.8元，强赎价100.304元，最后交易日2023年12月20日，提前赎回完成后，多伦转债将自2023年12月26日起在上交所摘牌。

存续了3年的多伦转债就这样以回光返照式的“大妖”姿态，消逝在成交量与债价的人为巨震中。

两个关键，导演了转股潮

上述转股潮都由两个有迹可循的关键点导演，并且均来从今年9月，其一是转股价突然下修。

过去三年的漫长谷底中，多伦科技股价2022年4月一度濒临破发价4.32元，远低于转股价，强赎转股遥遥无期。

转股价初定于2020年发债之际。多伦转债在当年10月 13 日获准发行上市，公开发行640万张，每张面值人民币 100元，发行总额6.4亿元，期限6年，2021年4月19日起可转股，初始转股价10.44 元。

经过2021年、2023年6月的两次除息，其转股价调整为10.33元/股。

但由于主业景气度下行，可转债融资收购的车检站也迟迟难达预期，多伦科技近几年来业绩“雷声”不断，长时间处于股债双杀局面。6年之间，公司股价在10元以下的交易日占比超过92%，自然鲜有转股，截至9月30日累计转股数41202 股，占比只有0.0066%。

多伦科技历年营收增长率 图源：choice数据

今年4月底，年报披露前两个交易日，公司股价在近乎跌停后下探至4.62元，濒临破发线，后回暖至7元。进入三季度，多伦科技业绩下滑加剧，扣非净利润跌幅达到159.28%，季报虽然在10月28日姗姗来迟，但管理层对基本面下行已有预期。

在这个微妙的节点，多伦科技突然宣布大幅下修转股价。9 月 14 日，多伦科技第一次在董事会上提议下修转股价。10月11日临时股东大会通过下修议案，转股价格调整至7.80元，下修幅度近25%——由于当日股价收于7.83元，基本上已不存在强赎难度，溢价率直接来到20%以下，转股价格10月13日生效。

此时第二个关键点现身：“华为”概念突然出笼。其组合结果就是，在11月恰逢其时的利好与爆火题材掩映下，多伦转债在史无前例的暴涨中触发提前赎回，完成了“借钱不还”的伟大使命。

这个被监管警示的“华为身份”源自公司对外披露，尤其是今年9月华为暴火之后。

图源：上证e互动

多伦科技在投资者交流平台称，公司“作为华为异腾AI产业链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与华为异腾合作完成多项信创技术及产品的认证，其中包含鳃鹏技术认证书、华为异腾技术认证书、麒麟软件认证书以及国产化部署的企业资质报告”，并且，还依托华为建了算力项目。

给出此种性质的回复前后，正是捷荣技术（002855.SZ）借华为的名头翻了五倍之际，公司与市场或许都明白这会意味着什么。

于是天随人愿，这个借尸还魂的伪概念让多伦科技股价彻底坐上火箭，在16日-20日的连续暴涨下，转股潮蜂拥而至，套利情绪被彻底激发。

“伪华为”概念催化时间线

“华为概念”这件漂亮衣裳总在多伦科技不同的关键点以不同的形态屡屡出现，今年最甚。

早在2020年5月，多伦科技曾在互动平台表示华为在网络、存储以及atlas AI服务器等方面是公司行业解决方案的重要合作伙伴——此时正值多伦转债过审的关键时期，公司亟需向市场论证其持续盈利能力。

2021年华为鸿蒙发布后，多伦科技对外披露：第一时间组织公司多多驾到APP对接鸿蒙操作系统的兼容性测试，并快速实现手机客户端全面兼容华为鸿蒙操作系统，以满足升级鸿蒙系统客户的使用需求。

这种点到为止的“小蹭”，背景是当年公司二季度盈利甚微转亏在即，后续下半年的巨亏让公司这一年创下上市以来最大亏损，可转债融资收购的数十个车检站业绩表现一地鸡毛。

而多伦科技真正将“华为概念”进行史无前例的强化发生在今年3月，披露内容与上述9月相同，即公司“作为华为异腾AI产业链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

图源：同花顺

在今年3月、9月的两次类似披露下，同花顺、东方财富、证券之星等先后将多伦科技纳入“华为昇腾”、“AI算力”、“智能驾驶”板块，此后两个月中，关于多伦科技的推介小作文层出不穷。

图源：微信文章搜索目录

已在上述提到，9月7日多伦科技“重申”华为概念本色后，9月14日公司便在第四届董事会第十五次会议上通过下修转股价之提议，并提交股东大会审议表决。

11月10日，多伦科技召开三季度业绩会，对投资者透露公司参股的北云科技目前“Alice  GNSS 高精度定位芯片已通过了国际权威的 ISO26262 功能安全产品认证，成为国内首款、全球第二款获此认证的高精度定位芯片。” 以彰示公司在智能驾驶端成就。

11月13日，暴涨正式启动。11月14日公司发布股价异动公告，并没有提及华为概念，而是指出在三季度业绩会上提到的北云科技投资目前尚亏损。

11月15日，多伦科技继续第三个涨停板。

这天起，多伦科技头一回在异动公告中为华为概念做出解释，但极为繁琐：前述“公司作为华为昇腾AI产业链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合作内容主要是指取得华为公司相应的技术认证书即兼容性测试，并根据产品实施需求向第三方采购华为的产品并使用。“目前公司智慧车管、智慧驾培等系统化产品已完成华为公司昇腾 Atlas 300I推理卡、鲲鹏 920 以及 AI 框架昇思 MindSpore 的兼容性测试，主要为了能够让使用华为设备的客户兼容运行公司的产品解决方案。”

11月16日多伦科技继续封板，已经涨到160元的多伦转债出现多达23.44%的抢跑转股。

这一天盘后，多伦科技开始颠覆性改口，对前一天解释做出了“说人话”式的简化：兼容性测试的意思是为了能够让使用华为设备的客户兼容运行公司的产品解决方案，并根据产品实施需求向第三方采购华为的产品并使用。除前述内容以外，目前公司与华为公司没有业务合作，未向华为公司销售产品或提供服务。

这算是对“华为概念”的主动揭底证伪，毕竟如果“为了能够让使用华为设备的客户兼容运行公司的产品解决方案”也算是与华为合作，“华为昇腾”概念股可能会多到包罗万象。

随后11月17日多伦科技再度一字板，多伦转债涨到172元，同时再度出清超过29.64%。这一天多伦科技在前一日基础上又对“智能驾驶”概念进行“辟谣”：公司主营业务中智慧车管、智慧驾培业务聚焦于驾驶员培训和考试以及车管所信息化领域，应用于驾驶员考试与培训场景内，不同于乘用车全场景下的智能驾驶。

此后多伦科技开启一路狂泄，这个荒诞的概念就此完成了对股债炒作的所有呼应，直到监管发函揭露真相。

摊牌之后，一地鸡毛

12月21日，多伦科技披露的《关于收到江苏证监局警示函的公告》揭开了其“伪华为”概念的本色，公告称：“经查，公司作出‘华为昇腾AI产业链重要合作伙伴之一’的表述没有充分依据，夸大了合作关系，对投资者判断公司在华为昇腾相关产业链中的地位具有一定误导性。”

甚至连业绩会上公司对导航芯片“成为国内首款、全球第二款获此认证的高精度定位芯片”在内的表述，证监局也指出其“披露的相关信息依据不充分，存在内容不完整、风险揭示不充分等情形”。

这意味着支撑其股价炒作的主要热门概念，无一切实可信。这也能解释为何多伦科技股价已回调跌破10元，与“智能驾驶”、“北斗”概念等悉数分道扬镳，而后者中诸如云鼎科技（000409.SZ）、天润科技(430564.NQ)、湘邮科技（6000476.SH）近日仍继续突破上行。

而在警示处罚背后，这番“伪概念”卷出的高位震荡已经让接盘的银行理财与上半年精准增持的易方达基金全身而退——且毫不危及大股东控股，但另一方面却已让中小投资者在各路平台哀嚎股债双杀光速蒸发。

截至12月11日，多伦科技控股股东北京安东及其一致行动人持股比例从62.52%稀释至 61.12%，被动稀释1.40%，预计总共会被动稀释4.75%，影响甚微。

截至中报，多伦科技大股东北京安东企业管理合伙企业在多伦转债十大持有人中位列第二，持有比例仅为4.24%，余者多为银行理财和基金。

20223年6月多伦转债十大持有人，图源东方财富

在2020年多伦转债发行之初，控股股东北京安东共计配售了400.939万张，占可转债发行总量的62.65%，而后两个月内光速抛售了近50%，一年内减持到4.24%接近清仓，让多伦转债从133元俯冲至85.2元，令投资者望洋兴叹。

多伦科技减持公告 图源：choice数据

2020年底接盘的一众银行理财成本价在120元以下，今年转股前几日市价130-139元，股价10元以上，纷纷安稳离场。

2020年12月多伦转债十大持有人，图源同花顺

对比十大持有人可以看出，2020年率先接盘、上半年突然大举增持超过3%的建行易方达双债增强债券型证券投资基金，以及今年半路杀出、新晋增持3.8%的工行易方达颐天基金准点高抛低吸，把控堪称完美。

而在公司成色摊牌后，其基本面状况也向市场展露无余。多伦科技的主业依旧是智能驾考业务，诸如面向驾驶人提供智能化的科目一、科目二、科目三及科目三安全文明等机动车驾驶人考试系统整体解决方案，实现驾考全过程自动评判；其次是面向车管部门，提供操作系统，实现车管业务流程线上化与智能化。

在驾培行业的技术性消亡途中，2020年底还有车检新政颁布实施，优化了非营运小微型客车检测周期（取消第7、9年机动车检测），行业需求收缩，叠加疫情，竞争加剧，价格下降，多伦科技可转债融资收购的百十个车检站就此多年难以达到预期收益，反而徒增数亿商誉。

公司也未从2021年的亏损中彻底翻身。2022年虽然扭亏但业绩规模大幅缩水，2023年业绩再度大幅下滑。在此背景下，多伦科技放缓了车检站的建设进度，将可转债项目进行延期处理。

多伦科技近5年单季度扣非净利润增减 图源：choice数据

至于多伦科技的诸多转型故事，现阶段也亏损大于盈利。

今年5月，多伦科技投资2000万入股安徽金电新能源，后者主营充电桩，上半年实现营收113万元，实际亏损56.62万元，只因目前业务处在铺开阶段，公司称金电充电桩已突破南美市场。

其次公司5年前投资3000万入股、生产GNSS高精度定位芯片的北云科技，今年亏损甚至更甚去年，进度处在主机厂前装量产定点。

而多伦科技苦等另一个新风口新能源车检则更需时日，也并非一马平川红海坦途。

多伦科技11月10日在投资者关系活动记录表中有以下问答：如新能源汽车安全检测新规实行，那汽检站要新增检测设备，一般单站需增加的设备总价大约是多少？行业方面目前大约有多少个站？多伦科技答:全国现有机动车检测站约1.5万家，目前一套新能源汽车检测设备的市场价格区间在100-150 万元。

图源：国联证券研究所

这个浮想联翩的百亿数字背后依然有好几句后话：公司并非检测设备龙头。新能源车检的核心三电检测设备上，国内市场前三是安车检测（300572.SZ）、华燕（中航电测子公司）、南华仪器（300417.SZ），多伦科技的优势只是渠道端而非设备利润端。

在车检站布局方面，中国汽研（601965.SH）、安车检测也同样是竞争对手，更何况在车检混乱、价格战频出的当下，新能源车占比还远远处于劣势。

业内有预计称，新能源检测政策或在2024年出台，并于2025年初开始执行，设备采购铺设周期预计2-3年。

在等来“时运”之前，“故事”能支撑的自然只有荒诞的短线暴炒，但这丝毫不影响始作俑者套利。（本文首发于钛媒体APP,作者｜黄田，编辑｜刘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