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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新莓daybreak，作者丨翟文婷

1976年春天，蒂齐亚诺·泰尔扎尼在香港被一位占卜师预言：“1993年你有大难，很可能会死。那一年你不能坐飞机。别飞，就算一次也别飞。”

意大利人泰尔扎尼，时年38岁，是《明镜周刊》驻亚洲特派记者。

那个年代，东南亚不似今天开放的状态，陆路边境不通，很多国家只接受机场入境。局部地区的交火不时发生。不能坐飞机，就不能第一时间到达新闻现场。战争爆发时出发，到达时战争已经结束。这怎么可能？

不过他没有太烦恼。毕竟1993年听上去还那么遥远。但是这个带有警告意味的预言，始终存在于他的记忆。

终于，时间来到1992年底时，他必须做出抉择了。

作为在东方生活了20多年的人，他决定采用亚洲的方式处理：不要抗争，坦然接受。

西方记者听闻此事纷纷取笑他：一个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人，竟然听从这个荒唐、毫无科学依据的建议。好在他的编辑给予理解，“做你觉得对的事吧。”

那时候的记者是个危险的职业。

泰尔扎尼在越南采访时，生怕哪一片稻田里就有人开枪杀死他。金边陷落，他从曼谷入境试图感受第一现场，却被游击队抓获，以为是美国中情局的人，抬枪就要射击。他掏出护照，挤出微笑，“我是意大利人。”后来他跟自己的孩子说，要是有人用枪对着你，就微笑。

每次泰尔扎尼赶到前线，负责摄影的同事尼尔就在那里了。脖子上挂着白毛巾和相机，这是他的标准装扮。在西贡，有一次飞机试图轰炸总统府，高射炮疯狂反击，周围子弹如暴雨般落下，人们四下逃窜，只有尼尔还在地狱中坚持拍摄。

后来在曼谷的一次政变中，一名装甲兵将他的相机误以为是枪，尼尔被击中前把相机设置成自动模式，放在面前。他的最后一部作品就是，自己的死亡。

但那时候的记者，尤其西方媒体从业者，好像又过得很悠闲舒适。他们可以在曼谷租一套别墅，自由安排时间，随便去哪里旅行。把采访对象约在毛姆曾经住过的酒店大堂，跟当地人交谈，品尝地方美食，就可以写成一篇奇闻逸事的报道发回去。

在被预言诅咒的整个1993年，泰尔扎尼没有坐过一次飞机，采用汽车、火车、轮船的交通方式走遍东南亚。甚至他从曼谷出发，乘坐火车前往佛罗伦萨，全程超过2万公里。途径柬埔寨、越南、中国、蒙古、西伯利亚等地。

泰尔扎尼还做了一个决定，每到一个城市，找当地最好的占卜师，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算命大师”。对自我命运的占卜，最能检验灵验与否。

他找到观察东南亚社会秩序构成的一个小型切口，一种独有的生活哲学。在这里，未来比过去重要得多，比起历史，人们在预言上花了更多精力。

甚至在现代社会的中国，占卜、算命依然是一股看不见却左右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力量。

2003年，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3亿中国人相信算命。美国普渡大学2011年的研究也表明，中国有1.45亿人相信风水，1.41亿人相信财神，3.62亿人在一年内算过命或看过相。

也许你还不知道，以算命或占卜为生的人不在少数，收入水平不比一般白领差。

以前人们的选择有限，命运是既定的。而今天，几乎每个人都有许多选择，可以追求任何事物，迷茫和不确定也许源于此。人们更希望从别人口中获得前进的方向。

最初占星学只属于宫廷特权阶层，国王或者为其服务的人才能学习。关于星相的知识和秘密是权力的工具，只能为少数利益集体独有。

泰尔扎尼走遍东南亚之后发现，占星学在国家政权统治中依然占据重要地位。最高首领会根据占卜师的建议而发布统治决策。

比如，最高统治者曾被告知，缅甸很快将遭受可怕的饥荒。他便发出命令：三天之内，所有政府官员及其家属必须只吃一种由香蕉树苗制成的汤，味道糟糕得难以下咽。他的想法是，通过自主发动饥荒，他们会避免真正的灾难——这场灾难确实没有成为现实。

还有一次，一位信赖的占星师告诉最高首领，要警惕一起重大危险的事件：右翼可能突然起义颠覆他的政权。一道从上到下的命令又在缅甸被颁布：每个人都必须立刻靠右行驶，而不是延续英国统治时期的左行习惯。整个国家陷入一种混乱，但演绎预言避免了真正的反抗。

所有人更愿意相信，正是采取了抵消厄运的正确行动，灾难才没有发生。而不愿接受，预言没有发生，是因为它根本不会发生。

后来占卜学深入民间，成为对普罗大众开放的商品。人们急切地想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好运还是厄运。每个人都关心自己的财富积累、健康与感情状况。这一切掌握在拥有某种通天法术的人手里。

那时，在泰国已经有人开办占星业务的公司，通过占星学与经济调研来预测股市动向，系统已经全面计算机化。客户需支付一笔入会费，赚钱了公司收取5%的利润。

占卜师通常会猜测你的过去，与某些事件越吻合，描述越精准，越利于对未来的预测准确程度。

毕竟丘吉尔说过，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

曼谷的占卜师看着这位外国人说，泰尔扎尼永远不会富有，但是会在57岁至62岁靠写作出名。这很符合他的职业。还有大师看出，他会有第二个妻子。有人叹息，他会客死国外。更有算命的预言，他能活到八九十。

大多数分析都以“如果”开头，好为自己留下后路。那些模棱两可的含糊说辞，可以被随意解释。甚至占卜人会不自觉像关键词搜索那样，找到贴合的场景或事实迎合占卜师的预言。

这很容易让人上瘾。即便这次不准，或许还有下次呢？

就像牌桌上赌输的人很容易相信自己马上就会翻身。“听了无数荒谬的陈词滥调之后，也许只会碰到一两个真切而又引起兴趣的答案，但我们仍然幻想能够遇到最有天赋、永不出错、全知全能的人。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每个人都想把最好的占卜师留给自己。

假如真的有厄运在不远处，占卜师也有消灾的办法。向寺庙添香火、帮助不幸的人，收养孤儿，甚至改变家里的布局，换一处住所。“命运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你永远都可以和上天达成一项协议。”

现代人发出的是一种理性警告，靠水晶球谋生的人注定要吃碎在地上的玻璃。对常识的呼唤，遵守规则，被认为是可信并可靠的。

问题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事情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1993年3月20日，柬埔寨上空，一架联合国的直升机坠落，里面乘坐着15名记者。其中一位是本文主人公泰尔扎尼的德国同事。因为他要听从预言师的警告，不坐飞机，这位同事顶替了他的职位。

泰尔扎尼把自己1993年的经历写成一本书，《占卜师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