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996,“打工人”反而不乐意了?

互联网人逃不过大小周。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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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商业数据派,作者丨罗宁 张艺 廖羽

“在996和大小周面前,没有一个互联网公司是无辜的。”

最近,随着腾讯光子工作室取消加班,号召员工6点下班之后,互联网公司掀起了一阵“反加班”热潮。先是字节跳动内部投票是否取消大小周,结果1/3员工支持,1/3员工不支持,随后,快手宣布将从7月1日起取消大小周,员工按需加班,又有人提出如果不加班,每个月“至少亏出一份房租。”再次引发人们讨论。

明明是法律规定的正当权利,为什么打工人反而不乐意了?

明明过去被狠狠吐槽的“福报”、“互联网特色”,为什么如今却有人舍不得放不下了?关于996的讨论,从两年前到现在,有些声音变了,但有些声音却依然没变。

时间退回到两年前,一石激起千层浪的“996ICU”事件,曾经让人感慨,中国互联网公司野蛮生长的时代究竟牺牲了多少程序员们的健康,以至于这样一批人会在GitHub创建这样一个项目,说出了“工作996,生病ICU”的心声。而当时,马云的“996是一种福报”,刘强东的“混日子的可不是我的兄弟”不断登上热搜头条。

两年之后,不仅仅是程序员,也不仅仅是996,所有的互联网打工人,面对的几乎都是996和大小周加班制度,几乎所有互联网公司都认为“只要员工少睡十分钟,公司早上市一年”,而当互联网公司的每一个打工人都“享受”到同样的待遇时,他们的声音为什么有了不同?

商业数据派通过几位身处不同城市,在互联网公司从事过不同工作的人,一起来讨论如何面对996和大小周,以及这对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末不休息,休息我就赚不到钱

李笛,杭州,某电商平台主播

“休息什么啊,干就完了。”

快手登上微博热搜之后,从事电商直播的李笛发了条朋友圈吐槽。她告诉商业数据派,即便取消大小周的新闻上了热搜,可作为直播生态中的一员,自己依然忙得飞起,“快手在增长期,前几天月活突破10亿,现在说是取消大小周,但电商直播的生意实在停不下来。”

从一年前加入公司开始,直播行业就踏上了快车道,如同短视频竞争一样,电商直播也拼的是速度,谁能快速抢占资源,谁就能获得更多机会。所以自己所在公司也和快手一样是大小周工作模式。李笛回忆起进入电商直播的这一年,加班是家常便饭,“我们也是多劳多得,加班就有加班费,电商直播现在还有市场,谁知道热度什么时候就散了呢,趁着机会多赚钱挺好。”

尽管大小周影响到了自己休息,但关于取消大小周的事情,李笛倒觉得对于她这样的年轻人不算什么好事,“算上租房成本,之前每个月加班费用刚好能抵消掉。”如果不去加班或者少加班,意味着生活成本升高了,再加上周末公司加班还有各种午餐水果什么的,自己其实省下了不少钱。

“不过也和我的个性有关吧,我对社交应酬什么的不是很感兴趣,就算周末待在家里,也是睡懒觉或者追剧,享受一下打工人的单纯快乐。”李笛说自己对于目前做的事情还很有热情,所以加班也能让自己学到很多,这样的日子对现在的她来说挺好的。

996和大小周,算是一种畸形的产物吧,但是当你适应之后,你其实也不太愿意反抗了。这倒不是因为我想和周围同事打成一片,是因为我想要多赚钱,财务自由什么的也许做不到,但是多赚钱才有底气去做别的事情。”

离父母很近的李笛,一年也只回去几次,而且都不是在节假日回。李笛说父母曾经向自己抱怨过,“他们说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但还不回去看他们,我就让他们看我直播,看到我一切都好他们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从长远考虑,李笛也会想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其实现在觉得还没有什么问题,但毕竟算是青春饭,不知道还能这样多久。”她说自己并不想在公司待一辈子,但如果打拼几年能有一些积蓄,自己可能会自己开个网店做些小生意。“打工人最后还是给自己打工最爽,我这样的工作狂,希望以后能赚更多吧。”

我们进了资本主义的圈套

杨林,天津,某大型互联网公司运营岗

跳槽到另一家互联网企业后,杨林的小日子滋润了不少。“下班之后也会继续工作,一周3次左右。”尽管依旧摆脱不了加班的魔咒,但相比曾经起早贪黑的日子,杨林感觉已经舒适很多。

“常年被剥削,突然有一天摘了帽子,格外轻松吧。”就像最近又上热搜的互联网大小周,周末双休竟然成了企业隐形的“福利”,杨林笑道,“我们进了资本主义的圈套”。

与杨林一样,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意识上的“圈套”,但是为什么依旧有那么多人选择“往火坑里跳”?

“加班的人,有时候也会有加班费。除此之外,我觉得更多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发展。”杨林回忆起之前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夜晚。当时,他刚毕业不久,得以机会进入大厂,年轻人总是拥有一番热血,他想书写自己的职场正能量故事。

所以,他非常努力地工作。对于大部分职场新人来说,初期要快速脱颖而出,时间成本的投入必不可少,他也埋头苦干。

很快杨林获得领导不错的评价,但是他在欣喜不久就陷入更大的焦虑。所处的岗位量来计算KPI,所以,有同事竟然选择经常通宵加班。“为了绩效,我也曾夜班不睡觉,不上厕所,少喝水,玩命干活。最后两眼通红,肿胀难忍。”杨林回忆道。

尽管,经常通宵加班这个行为听起来有些许震惊,但其实,在大家都尚未掌握效率秘诀的时候,这种方法不失为一种突出的策略。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杨林说。原来加班这件事也可以内卷如此。

当然除了自我价值凸显的需求,更多情况是由于“被迫加班”。“加班一般是因为工作太多了,而我们部门是因为人少……”杨林介绍现在所在的企业情况。“身边同事不是每天都加班,偶有特殊情况,才会加班。频率并不高。”他认为:“加班和年龄有一定的关系,有的年轻人想让领导认可,得到更多关注吧。但是职场老人,一般没有特殊情况就正常下班。”

杨林认为现在的公司晋升空间比较大,所以尽管有此前黑暗的加班历史,但是他也并没有完全抗拒这个事情。而一个周三次左右的加班,他认为并不会打破生活节奏。

“这世界上真的有不加班的互联网公司吗?”他笑道,“加一会儿不给钱,白嫖员工。加的多了,给你调休,不第一顺位给你1.5倍。”大环境如此,有时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自己拥有选择权,可以找更合适的平台,将生活节奏尽量把控在相对较轻松的状态。

“大部分人来说,更喜欢965吧。至少不影响生活和自己的事情。我个人比较倾向965(互联网行业……不太容易做到)”,说起965的工作生活,杨林很是向往。

躺平or赚钱?还是赚钱吧

宋轶,上海,某科技公司技术员

把北京的工作辞了之后,工作三年的宋轶好好休了个长假,用三个月时间游历了新疆西藏,给自己来了一次彻底的心灵洗礼。这之后,他将工作地点换到上海,开始了新的打工人生涯,面对互联网人的加班和996,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旅行的这段日子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工作和生活,很多时候并不是割裂的。我从前也是一个工作狂,但是三年时间健康被消耗了很多,所以再回来找工作时,我的标准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宋轶告诉商业数据派,自己以前一心想要多赚钱,所以总是不停加班,甚至周六周天也不休息,但是现在找工作,他更希望自己的工作空间比较自由。

“现在做的工作会经常跑全国各地出差,做这样的技术员,我觉得比以前总是困在公司的办公桌强,毕竟也能有机会到全国各地到处看看。”他说自己大学时候就很喜欢户外旅行,喜欢野外的自由自在,曾经坐着硬座绿皮车去了很多没人去的地方,现在换了工作,他希望能够再找回自己以前的那一点热爱。

在宋轶看来,如今互联网公司纷纷取消996和大小周是一个好的开始,但工作依然是残酷的,只有自己才能让自己健康起来,“看看我们身边,大家谁不辛苦,快递员和外卖员,全部都在加班,互联网人要注意的是,即便在辛苦的情况下,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除了父母和你自己,很少有人真正关心你的健康。”

“我不喜欢996,也不喜欢大小周,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折中的方式。我相信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折中的方式,中国人经常说的中庸,其实就是不偏激,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这个办法不是百分百完美。”宋轶说。

所以他很能理解为什么现在很多人选择躺平,“我可能赚钱赚不过那些有钱人,但我躺下至少是健康的,等到熬过他们,也许就会有好日子,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宋轶说,不难理解,相比于过去,这样的消极对抗是人们“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不妨去外面多走走,看看这个精彩的世界:

“只要你去菜市场逛一圈,就会发现其实还是有很多生活的乐趣在里面,但哪怕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乐趣,也一定要有工作支撑自己,躺平很爽,不过饿肚子很不爽。”

打工总要被剥削,我宁愿明明白白

肖磊,广州,某互联网咨询公司项目经理

“当然不同意啦,硬性加班至少还有加班费,一旦换成软性加班,肯定更累。”说这话的肖磊和商业数据派谈起他的一段经历。

2020年3月,肖磊跳槽到一家互联网咨询公司,去到那家公司之前,肖磊对公司十分满意。“面试的时候,HR就和我说公司的理念是共赢,说早九晚六绝不加班,周末双休,节假日也一个不落。”肖磊十分心动,虽然这份工作较其他家薪资方面稍弱一些,但是一想到能有自己的生活时间,肖磊很快就选择入职。

“没有虚假宣传,这家公司确实如HR所说那样不加班,公司到点就熄灯走人了,但我却更没有自己的时间了。”肖磊告诉记者,虽然号称不加班的公司看起来十分具有吸引力,但是这往往只是一个陷阱。

“从我过实习期开始,有了KPI,我就知道为什么公司的岗位流动率这么大,因为在公司的KPI制度下,不加班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绩效的。”也就是说,公司去掉的只是加班的外壳,不提供加班费和办公场地,通过绩效施压,员工为了完成工作任务,只能自己默默加班。

刚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肖磊像个愣头青一样找到领导,试图传达一个意思——正常的工作时间内无法完成KPI,他想的很简单,既然完成不了,那就应该调整工作任务,而领导的意思却表达的很委婉,“当时领导说,让我先做,能做多少做多少,我以为是申诉有效,所以就听从了。”

让肖磊意想不到的是,当月底计算KPI时,哪怕肖磊尽量提高了工作效率,也只完成了70%左右的KPI,而工作也就是按照KPI的完成度来发放的,扣除社保和税务,肖磊那个月只拿到了4500元。

愣头青再次找到领导,这次领导的意思不再婉转。“我当时去找领导,说我已经尽可能的去提高工作效率了,借此说明KPI的制定是有问题的,领导对钱只字不提,只说我才进公司,肯定对工作内容还不熟悉,让我在熟悉熟悉。”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之后,肖磊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我当时是真的傻,KPI是上头定的,他能不知道KPI超额吗?他先让我试试,再让我熟悉熟悉,言辞之间好像是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可工资却还是照常发放,这缓兵之计让他用的真是绝了。而面对这种问题,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为了工资,自己加班,要么走人。”

当肖磊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后,就开始找下家了。不过,据肖磊观察,身边的同事们似乎都有点奇怪。

某个周末,肖磊和同事出去喝酒,席间有新朋友问同事的工作情况,同事以炫耀的口气说:“我们公司最好的就是不用加班,下班后想干嘛干嘛。”这话在一众加班打工人中引起不小的反响,同事洋洋得意的享受听众艳羡的目光,知情人肖磊在角落里如坐针毡。

后来肖磊想,同事这种心态或许就像学生时期那种背着同学偷偷用工,然后佯装很轻松就拿到好成绩的学生一样。行为虽然幼稚,但确实有人吃这一套。

而不吃这一套的肖磊,则迅速选择了一家996的公司跳槽了。“反正打工总要被剥削,我宁愿被剥削的明明白白。”肖磊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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