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字母榜，作者 | 王雪琦，编辑｜马钺

年后复工第一天，2月15日，周冉的公司突然“空中解体”了。

这家公司主要经营菌菇类零食，产品在线上线下均有销售，还远销海外。

上午9点，一些员工按时出现在了位于北京大兴区一个创业园区的办公室，并开始在微信群里交流工作内容。因为疫情，还有些员工没有及时返京，线上的沟通必不可少。

10点刚过，老板出现在微信群，没有开工红包，没有新年展望，代之以一封“告全体员工书”，宣布因“在公司经营情况已非常糟糕的情况下，又发生了新冠肺炎疫情这样的天灾”，公司将无限期停摆。

老板表示，停摆期间，公司将无力发放工资及缴纳社保，并“恳请员工从即日起与公司协商解除劳动合同，并放弃相应的经济补偿”。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也不符合法律的规定，但公司和我个人确实已无力支付任何形式的补偿了，还请大家予以谅解”，这封“告全体员工书”里如此写道。

在周冉签的合同里，曾经写明了，如果裁员，公司要补偿员工一个月工资。周冉觉得，老板其实是拿疫情甩锅，这样就不用掏补偿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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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月中旬，周冉就曾在一天下班后被自己的直属领导找去谈话，领导直截了当地表示，公司已经无力负担周冉的薪水，希望她自行提出离职。

“公司无力负担的薪水”是税前7000元。

周冉并不是年前唯一一个被约谈的同事。

她后来跟人力资源的同事沟通才知道，春节放假前最后一天，人力也被老板约谈了，老板表示公司效益不好，自己连孩子的奶粉钱都快没了，希望人力能主动离开，并放弃赔偿金。人力同事拒绝了，“人力说‘你有孩子我也有孩子’”，周冉转述了人力同事的话，对方要求老板按照法律程序裁员。

春节放假前，周冉和人力的同事都没有提出离职申请。

复工第一天，等待她们的就是那封“告全体员工书”。这一次，老板没有再一一约谈公司里的十几个员工，而是直接宣布公司停摆。

看到“告全体员工书”后，周冉找同样被裁员的财务打听情况，对方婉转地转达了老板的态度，“如果想要1月份的工资，就主动提出离职，否则1月份的工资可能也拿不到。”

放假返乡时，周冉退掉了北京的房子，尽管没提出离职，但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是需要换个工作，要不要再来北京打拼，也需要重新思考。

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后，周冉的返京计划更加遥遥无期。于是，跟财务聊完没多久，她就在钉钉提出了离职申请，老板几乎是秒批了同意。周冉想，“至少得把1月份的工资拿到”。

1月中旬，周冉被直属领导约谈时，对方曾告诉她，公司里已经有多位同事主动提出了离职。最初，周冉对此并没有怀疑。按照合同规定，周冉应该在每月10号拿到上个月工资，但直到2月15日，她都没有收到工资。周冉去问了直系领导之前提到的“主动提出离职”的同事，才知道，对方根本没有提出离职。

“最可恨的是他（老板）都是拖到年前上班最后一天才说这件事，而且他还看人下菜碟，跟人力说自己不容易没有奶粉钱，跟我说的就是其他同事知道公司不容易，主动想走，对公司也挺深明大义，希望我也可以学习一下，没想到就是忽悠我”，周冉说。

02

虽然老板的“告全体员工书”是发在了微信大群，里面有公司全部的二十多名员工，但周冉和其他几个同事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裁了。

在大家看来，那两个没有被裁掉的“幸运儿”是公司的电商运营，负责全部的电商渠道。

“群里一直在讨论裁员的事，只有他俩完全没参与，就像消失了一样。之前其他同事经常跟他们一块玩王者荣耀和吃鸡，最近连找他们玩游戏都不回”，周冉告诉字母榜记者。

更明显的一件事是，放假前，周冉的公司跟一个抖音大V建立了带货合作，2月10日，通过这个大V产生的电商订单还在发货。就在老板发出“告全体员工书”的前一天，上述电商运营的同事在两边的工作群里表示，发货要暂停一周。

作为新媒体运营，周冉也在这个群里。她觉得很奇怪，如果公司彻底停摆，为什么电商运营只跟对方说暂停发货一周。

“告全体员工书”发出没两天，周冉从行政处获知，老板已经联系物业，把办公室退租了。

一个半月以来的一系列事情，让周冉开始怀疑，所谓“因为疫情不得不停摆”，是老板为了不支付补偿金直接裁员找的借口。

有这种怀疑的，不只周冉一个人。在老板宣布公司停摆后，一个同事重新拉了群，被强制解散的员工们在群里商量对策。仲裁是一条道路，但在如今疫情还未完全结束的情况下，即便诉诸仲裁，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拿到1月份的工资和应有的赔偿。

和周冉不同，许多同事都已经返京，每月都有房租要交，公司停摆的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而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找工作的难度也比以往大了很多。经济压力是很多人不得不面临的难题。

有些同事觉得自己被过河拆桥了。公司里有两个同事是客服，2019年，老板在自己的老家河南另外招了两个客服，让北京的客服去做培训，当时，还专门安慰他们，“新招的客服是做其它事的，跟你们不冲突”。然而，在公司被宣布停摆后，这两名客服还是失业了，他们一直尝试联系老板，打电话、发短信，但都没有回音。从老家招的客服，工资要比北京的客服低2、3千。

从公司财务口中，大家得知，放假前，老板就已经把网银等支付相关的东西收回。没人知道公司现在还有多少库存，账面还有多少资金，电商平台还有多少订单。大家能看到的是，公司在天猫和京东的店铺并没有关闭。

周冉所在的公司经营菌菇类零食，但自身没有生产线，而是跟一个位于河南的工厂合作，由对方负责包装和发货，这家工厂的老板也是周冉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周冉认为公司的账面资金并未山穷水尽的一个理由是，春节放假前，公司还通过快手的网红，卖了几十万元的货，而且已经拿到了货款，“这还不算天猫、京东的销售”，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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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冉所在的公司在5、6年前就开始做菌菇品类，在天猫做到过品类销量第一。但是，销量压力仍然很大，“除了跟本品类下的产品PK，还得跟其他品类PK，所以得把自己所在品类的整体销量带上去”，周冉说。

为了把品类销量刷上去，老板从2018年底开始大量刷单，然而，很快被天猫官方发现，不仅关闭了店铺，连信用分也全部扣掉。

半年前，周冉入职时，正是公司努力通过直播电商等手段重新冲刺销量的阶段。“效果很一般，我们尝试了很多新办法，找很多平台的网红带货，但目前哪怕是菌菇品类，连销量前十也很难进去。”，周冉说。

尽管因为刷单事件，公司遭遇了很大打击，但周冉加入时，公司内部的士气却颇为高涨。

因为，当时公司内部一直在流传一个消息，一家知名的饮料外企要投资入股。

“9月份大家就知道对方要投资，双十一之后据说合同已经拟好了。如果我们被选上，就属于他们在国内第一家投资的公司，之前他们在国内要么是开设子公司，要么是直接收购”，周冉告诉字母榜。

虽然外企投资的事始终没有在公司内部做为一个公开信息存在，但是大家都或多或少感觉到了老板的变化。

10月中旬，老板让周冉为公司物色一下代言人，“甚至还让我问范冰冰代言费多少钱”，周冉也经常听到财务说在准备中外合资企业相关的资料，种种迹象让她觉得，公司在蒸蒸日上。

但是，这笔投资并没有如期而至。12月中旬，投资似乎出现了问题，这件事情再也没有了下文。

周冉私下里找财务打听，得知12月初，这家外企还曾来她们公司审查财务情况，投资搁浅正是由于一些财务层面的问题。

“财务当时说，这些问题中国企业普遍都会存在，但是对于那家外企来说，如果投资了我们，我们就变成了中外合资企业了，财务方面的要求会更加严格”，周冉说。

在周冉看来，老板在“告全体员工书”里提到的公司运营困难指的就是外企投资流产这件事。

其实，周冉入职以来，公司一直在陆陆续续裁员。她所属的运营部门，最初有7个人，过年前，运营部门已经只剩下3个人。

周冉了解到，年前，老板找大家谈话后，同意离职的只有她和另外两个渠道的同事，“那两个同事在公司很久了，对公司也比较有感情，老板卖卖惨，他们就同意主动走了”，当初，老板甚至还口头答应周冉，帮她多交2个月的社保。而所有这些承诺，在“告全体员工书”发出之后，都被默认作废了。

2月的最后一周，周冉终于收到了她1月份的工资，这也意味着，她跟这家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了。

周冉之前就职的一家公司，在她离职后过了一段时间，也因为经营不善的问题关闭了。但回想起那家公司，周冉觉得，管理上虽然也有问题，但公司对员工至少是厚道的，合同约定的各类收入、加班的相关福利，公司都给到了。

关于未来，周冉打算留在家乡，“北京生活成本太高了”，前几年，她妈妈买下了一个门店，一直对外出租。周冉打算从年后开始，自己经营一家小超市，一边在线下卖货，一边制作一些短视频，通过线上带货。在零食公司的这段时间，周冉的一个收获是接触了直播和短视频带货，在她看来，这个商业模式下充满了机遇。

就在周冉的公司被空中解体后的几天，她在新闻里看到，那家原本要投资她们的外企，收购了另一家知名零食品牌。（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周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