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财经调查记者的职业忠告:选择好平台,不要精英化

你所在的媒体是否具备做调查的土壤、是否具备调查的基因是一个成熟记者在开展工作前首先要做的判断;从自身而言,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精英化对于一个调查记者是危险的。

钛媒体注:最近,在一次记者行业的媒体沙龙上,财经调查记者李晓晔就探讨新媒体和深度调查两个领域做了一次总结,分享了她关于深度调查的思考和理解,以及对年轻记者的忠告。其核心观点认为,不管时代如何变,有一个前提不变,调查记者应该更重视和珍惜土壤,选择平台与珍惜羽毛都很重要。钛媒体全文推荐如下:

最近一段时间,京城调查记者圈内一个热议的话题是:调查记者的离开与坚守。这个话题最初是由经观调查记者陈旭的离职换行业引发的,近年来,离开调查领域的知名记者越来越多,中国的林肯·斯蒂芬斯——总编助理王克勤被迫离开、刘建锋离职尝试通过众筹模式成为独立记者、黄利明投身新媒体、赵何娟创业钛媒体……搜狐副总裁刘春也刚刚离职,留下那句“做媒体的,注定失落;学媒体的,肯定悲催。” 在业界余音绕梁、久久荡漾。

随着越来越多的调查记者离职,也有越来越多的年轻记者加入到这个深度调查这个行当中来,新人带来了足够的热情,他们也有一定的从业经验,但是却还没有建立起来做调查的全方向知识储备,今天不谈其他,只谈前提。

 

如何选择环境和土壤

调查报道与巨大影响力相伴随,它不是凭空产生的,是需要土壤的。

你所在的媒体,是否具备做调查的土壤,是否具备调查的基因,是一个成熟调查记者在开展工作前首先要做的判断。

很多年轻记者,往往以为一篇轰动的调查报道背后是记者个人能力的彰显,但实际上,他们不了解,轰动的调查报道往往与记者所在的媒体平台、主要领导的关系更为重大。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如果没有平台和主要领导的支持,这样会给报社带来麻烦的选题,可能在最初上选题会就被否决了,何谈见报和影响力?又或者影响力被报社收获了,但写稿的记者却被推出去了,为风险埋单。这样的例子,在业界不胜枚举。

中国揭黑报道第一人——著名调查记者王克勤是我在《中国经济时报》时期的同事,我也多次听过王克勤在各种场合公开盛赞原《中国经济时报》老领导包月阳,在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王克勤对包月阳的赞美几近谄媚,但我深刻的理解这种感情,这是一种只有调查记者和核心领导才能体会的“惺惺相惜”,是一种记者和一直支持他的总编职业情怀碰撞的强烈情感,王克勤深知是包月阳成就了他,而那时,我还并不能够体会这种“成就”是有多么艰辛和不容易。

我称呼包月阳——包总,王克勤称呼他“老包”,老包其实不老,老包只比王克勤大一点点,老包的满头银发、中山装成为他的标签,老包从创刊起就一直那么老,然后时间就在他身上驻足了,他从此在没有老过。据说老包在34岁的时候就被我的同事刘建锋认成50多岁。我是2004年才到《中国经济时报》的,2004年之前的事情是听王克勤和原搜狐总编辑、蓝莓CEO王子恢、我的直接领导张东臣讲的。

从2001年开始,老包先后在头版签发了《兰州证券黑市狂洗“股民”》、《透过土地交易黑幕》、《北京出租车业垄断黑幕》、《山西“煤毒”》、《北京上演四合院保卫战》、《野蛮拆迁、暴力拆迁案例调查》、《北京十家医院看病记》、《河北“定州村民被袭事件”调查》、《河北邢台艾滋病真相调查》、《山西煤窑真相调查》、《四川龙门山校园悲歌》、《四川地震灾区的“王海清现象”》、《四川绵竹中行大楼“5.12”垮塌真相》、《粉粉砖惊现绵阳灾区》、《山西疫苗乱象调查》等等。

这些报道的共同点是:黑幕被揭开,带来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引发相关部门调查,给《中国经济时报》社、上级主管单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总编辑老包带来巨大压力,这些事情犹如不断压在骆驼背上的稻草,叠加效益甚至最终引发了老包的离任。

如果我没有记错,王克勤上述的这些报道,每一篇刊发之后,老包都曾应有关部门或上级要求写过各种沉痛忏悔的检查,也曾陪笑站在监管部门一个副处长门口等着被接见,对于他这样资历和年纪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很尴尬的。但包总不以为然,每提及此,就笑着跟我们讲:“记者只负责写好报道,写检查是总编辑的事情,多写一些检查,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提高啊。”

而中国之大,包月阳这样的总编辑却是不多的。

王克勤曾在《中国经济时报》固守了很多年,《中国经济时报》是一份命运多舛的报纸。1994年,乔仁毅、杜少牧、包月阳共同创办《中国经济时报》,开创冷峻新闻文风,以‘中国的华尔街日报’为创刊目标,追求客观性、前瞻性、国际性、权威性,提出‘对读者负责、对历史负责’,影响和集聚了一批富有新闻理想和社会责任的青年,这些人现在散落于国内主流财经媒体中,《中国经济时报》与《中华工商时报》并称中国财经界最大的黄埔军校。

九十年代中期,连续三年,报社依托主管单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学术研究优势,发表了一系列尖锐、前瞻、权威的专家访谈。成为了当时“中国第三次思想解放”的引领者。

但在随后受新创刊的《21世纪经济报道》、《第一财经日报》等市场化媒体的冲击,《中国经济时报》体制的弊端令时报日渐落伍。一再改制一再受挫,《中国经济时报》壮志难酬。

时报的事业单位体制决定了时报的清贫待遇,以及一些为了生存出现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王克勤固守时报,我分析是因为他珍惜时报这样一个平台,珍惜包月阳这样一个伯乐。

王克勤在调查领域暂露头脚源于2000年,当时王克勤还是甘肃经济日报记者,花费了三个月时间调查兰州证券黑市案。但地方媒体有地方媒体的难处,这篇稿件无法在当地刊发。王克勤与《中国经济时报》甘肃站记者王子恢精诚合作,一起完成了《兰州证券黑市狂洗“股民”》报道,随后《中国经济时报》用两个整版刊发,在那个新闻匮乏、正面宣传遍布的年代。

这篇调查报道一经刊发,就引发了巨大轰动,那也是王克勤第一次与《中国经济时报》结缘。此案也成2001年全国市场经济秩序整顿第一案,这一案最终有100多人被送进监狱,王克勤遭遇死亡威胁,警方曾派4名刑警荷枪实弹进驻他家保卫他的安全。当然,王克勤和王子恢也因为本文收获巨大声誉。

期间因为报社无法承担巨大压力等原因,王克勤换了工作。

2001年10月17日,王克勤在新单位甘肃《西部商报》,在该报发表了《公选“劣迹人”引曝黑幕》。温家宝当即做出批示,在甘肃引发党风整肃风暴。甘肃省专门调集6个部门,组成近五十人的专案调查组进驻堡子乡调查,近十名乡村干部受到了法律制裁。

但王克勤所在媒体遭遇巨大压力,将王克勤开除公职。经过数月的上访、申诉,王克勤得以复职,并由兰州前往北京,投奔《中国经济时报》。

同样一个人,同样写的调查报道。在一家单位得到的是尊重,在另一家单位得到的却是开除公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有的媒体是没有调查土壤的,不适合调查报道的生长,没有调查的基因,更没有抵抗压力的能力,没有成熟应付调查报道带来的纷繁复杂情况的处理方案,缺乏新闻理想主义职业情怀的报人。

我此前常常受邀在各类媒体沙龙、新闻院校分享在我调查报道领域9年无律师函无诉讼无差错经验,我经常会讲到自己是如何如何严谨。那是因为我默认了一个事实:一个敢于做调查报道的媒体平台天然就应该是一个强硬的、抗压能力强、勇于保护调查记者的平台。

因为历史上我待过的所有媒体平台《中国经济时报》、《21世纪经济报道》、《第一财经日报》都是这样的媒体,让我产生了一种误会,以为媒体天然如此。

事实上,并不是我的报道足够严谨到毫无瑕疵,而是因为很多压力,在报社层面就扛了下来,若这些责任都推给我,就算有10个我,这些年也不够扛,业界声誉就更损失殆尽了。侥幸,我的业绩声誉还算是保存下来了,但我本人近年来却越来越不看重所谓业界声誉。

为什么?

我想告诉年轻记者,刚刚从业需要树立好自己的业界声誉、口碑,你的每一篇文章都署着你的名字,是你的个人品牌,要像爱护羽毛一样珍惜名誉。

但做到一定程度,有了一定的资历,一定要客观的看待所谓业界声誉的问题。过分维护业界声誉就会犹如花果山的齐天大圣带上了紧箍咒,他会束缚你。而文人自古相轻,你不可能让所有的同行和读者都认可你。肯定会有反对的声音,有死瞧不上你的业界大腕儿,甚至那些曾经被你笔所伤的企业,派出各种心怀目的的眼睛盯着你,随时准备把你在业界或者网络游街。

如果你是一个爱护名誉的人,遇到这些就是致命打击,你会将这些视为耻辱,视为污点。但是,如同耶稣在圣殿里讲道,几个企图找把柄陷害他的经学教师和法利赛人带来了一个女人,问他:“这个女人在行淫时被抓到。摩西法律规定,这样的女人应该用石头打死。你认为怎样?”耶稣弯着身子,用指头在地上画字。那几个人不停地问,他便直起身来说:“你们当中谁没有犯过罪,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说了这话,他又弯下身在地上画字。所有的人都溜走了。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我们任何一个记者,不可能在职业生涯中做到足够严谨挑不出毛病,要挑毛病,随便拿出一篇文章都是可以挑出的,因为人无完人。我们挑还是不挑,反映出的是我们内心的自省,自问自己是否能够做到绝对严谨,再以同样标准要求同行。不过行淫的女人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人人自省的年代,如果是发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估计女人都被打成肉泥以划清界限。

成为被挑毛病的那个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果能把所谓业界声誉看破,它就是只纸老虎。要相信,网络时代,一切毁与誉,统统化作知名度。你管它是桃色绯闻、花边新闻,还是专业素养的质疑呢,能一直在业界混下去,论职业精神、专业素养,谁又能比谁高明到哪儿去呢?没点花边新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混风流倜傥文人墨客圈的。

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精英化对于一个调查记者是危险的。调查记者是个高风险的行业,树敌太多,无论你人品多么白璧无瑕,行事多么光明磊落,都架不住这么多双眼睛盯,架不住阴暗角落里射出的冷箭,这些冷箭既可能来自气急败坏的企业、也可能来自于那些死瞧不上你酸葡萄心理的媒体同行。

相信我,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草莽出身、低到尘埃去的草根化姿态远比站在道德制高点、精英化安全的多。就算随时被网络游个街什么的,无需介意,不过是再度增加知名度而已,从来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标榜自己是精英也就无惧随时被拉下马、网络游个街什么的。

刚才说的是年轻记者做调查记者把自己低姿态、尘埃化是一种自我保护,接下来讲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经常写调查报道的记者,谁没有遇到过被报道企业反弹、打击报复呢?就我自己来说,各个时期都有一些标志性事件发生。

2006年,在《中国经济时报》调查陕西创之星公司强拆事件,在西安城中村——吉祥村,遇到当地黑社会性质的“白手套”(左手戴白色线手套的社会闲汉)骑着摩托跟踪我,吉祥村是当地有名的红灯区,路边有许多给小姐化妆换衣服的小店,收费也很低廉,不允许男士进入,并提供服装出租什么的服务。每个衣着正常的姑娘进去以后就换上了马上到夜总会上班的服装、发型、面妆。我趁其不注意一头扎进了最大的一家店,租了一套衣服,戴了假发,花了个大浓妆,把自己的衣服塞进黑色塑料袋中,跟着店里攀谈新认识的小姑娘,一道大摇大摆的从“白手套”面前走过,两“白手套”楞是没认出我,还坐在摩托上继续痴痴的等在门口。

 

2009年,在内蒙古乌海采访海吉氯碱破财重整案时,在海吉氯碱董事长办公室围堵住了破产重整小组负责人——乌海市乌达区政协主席刘绥峰,丫办公室当时有领导在场,迫于无奈回答了我的问题。随后就后悔了,指挥了一堆保安在厂区开着警车追我,并将我团团围住索要录音笔,被我抓住工人下班集体乘坐大巴的机会,撒泼打滚大闹厂区引来围观趁乱逃走。

在一财的事情就更多了。

遇到过伪照身份证和笔迹,替我注册公关广告公司的。

遇到过车里送钱的(后来听说那家公司每一部车子都安装有摄像头和窃听器)。

2010年调查报道《通德系重组天兴仪表,西林钢铁千亿国资流失之谜》刊发后,第一财经同乐坊官方微博和我本人的新浪微博被网络水军所淹没。网络上出现大量谩骂帖子,朋友建议我找百度的人删一下吧,一搜名字全是骂我的,我不以为然,删它干什么,清者自清,删了还会再发,哪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和它耗?

至于江湖上关于我的绯闻、八卦,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很多很多,总是有同一事件的各种版本出现,有些情节曲折离奇,堪比好莱坞情感大片。对于这些苦心孤诣塑造我知名度的人,真是感谢你们费心了!

不说我自己的事情了,说说最近我前同事身上的一件事。温州本地论坛上最近出了一个还挺火的追杀令贴《温州经济要挽救,先杀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陈周锡》,记者揭露真相就杀记者,这简直像镜子里的人太丑了就砸掉镜子一样无厘头。

除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死亡威胁,更常见的情况是因为断人财路而被暗算。直接用一个我前同事在一财网微信上举的例子。

当年一媒体前辈去东北暗访企业黑幕,火车还没到那边,企业电话就来了,话说得很客气,说要去接他,把他的高矮胖瘦模样长相摸得门儿清,连身上哪有颗痣都说得分毫不差。吓得他到站都没敢下车就回了北京。

这还算是好的。还有一记者写了某公司负面报道后,对方客客气气把他约出来,说是沟通吃饭,席间摸出一个纸袋,里面装了一个盒子,说送他个纪念品。他脑子里缺根弦,没有当场打开看一下,以为是普通的纪念品。结果一出门就被警察摁地上了,打开纸袋一看,盒子里面装了二十多万,最后因敲诈勒索罪给判了三年半。

当然,真正牛B的企业是根本不屑于找记者麻烦的,直接找媒体的主管部门就行了。前几年有财经媒体批评了某外地企业,居然被上级以“禁止异地监督”这个理由不明不白地关了门。

在调查报道领域,我始终很认同一财总编辑秦朔,先活下去才谈得上发展的理论。一柄刀太过锋利却很容易折断,再锋利有什么用?

 

与以调查性报道名震江湖的市场化媒体《21世纪经济报道》相比,一财的调查报道不算多。《21世纪经济报道》脱胎于《南方周末》经济部,从创办之初就饱含调查的基因,内部更是人才汇聚,当然近年来人才流动也大,调查报道受到一点冲击,但它内部鼓励单兵作战的机制本身就很有助于培养记者独立调查的能力,加入编辑经验丰富,可以给记者足够的指导,还有朱益民、罗诺、王卓铭等一批经验丰富的记者坐镇。

又脱胎于《21世纪经济报道》的《21世纪网》,既有调查的基因,又深谙微博、微信、网络包装等新媒体要领,如果再有一些有经验的记者加盟,或者迅速培养起成熟记者,内容长期保持稳定的高质量,再加入资本助力,前途甚至会超过《21世纪经济报道》本身。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财新网和《新世纪周刊》。

一财对调查的发力我个人认为是从2010年《四川长虹财务造假》开始的,2011年的《方正系改制》系列报道,更是一财厚积薄发的一次精彩展现,再到2012的《鄂尔多斯民间借贷崩盘溯源》系列调查,2013年的《起底明天系》、《千足珍珠谎言》、《中国远大私有化之路》等。

我看好一财的调查,因为它的调查土壤足够好。

调查土壤有5个不可或缺的元素:1,拥有成熟、有实力的调查记者。2、编辑部给足够长的调查、打磨时间。3、经验丰富、严谨不失胆色的编辑、把关人。4,抗压能力强大的编辑部,一个强硬的平台。5,一个心怀职业情怀的灵魂报人。五个要素缺一不可。当然,有强大的主管单位作为支撑,则更加锦上添花。有背景的妖怪总是能够在最后时刻扭转局面。

从这个层面来说,当今,如果想做调查,如果《财经》杂志没有死瞧不上你的业界大腕,如果你不是那么在乎收入,就去《财经》吧,没有比《财经》更适合做调查的土壤了。但是如果你选择了《财经》就不要抵御那种从上到下的奏折文化,评价一篇稿件是否有价值在于有没有上了皇帝、宰相、辅政大臣的案头,有没有被御笔朱批。中国的事情,最快捷、有效的推动方式还是自上而下。不要抵御内部复杂的派系斗争,须知道,媒体内部的派系斗争是传统,文人扎堆的地方,难免把“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糟粕继承和发扬光大。享受那种内斗的乐趣吧,被搞了,认,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山高水阔,来日方长。

相信我,除了那种远离总部、远离实际权力的新闻中心,无论身在哪个媒体,派系斗争是躲不开的,除非你一直一直只做一个埋头写稿、不问世事的小记者,不与周遭人际发生关系。

不过许多没有《财经》那样的背景,只有有一颗勇于保护记者的心的媒体,通过一些机制设置:比如署名保护、设置法律事务部等也可以处理的很好。与《财经》相比,只是无法刊发刘铁男那样的调查报道而言,但这种级别的调查报道本来也是不多的。

我的两家老东家,在处理重大稿件署名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21世纪经济报道》以新锐、犀利、敢言、大胆著称,更重视打造明星记者,所以除非极端必要情况,重大稿件署名基本上均是实名,如果出现问题,报社以一个强硬的姿态第一时间挡在前面。《第一财经日报》以稳求进,有时候甚至到了保守的程度,记者千辛万苦拿到的猛料,略有一点风险,报社宁可选择错过新闻也不会刊发,屡次伤害记者的热情。一

财在重大稿件的署名上亦将这种保守延续下来。一财年度重大报道4个整版《起底明天系》、8个整版《方正系改制:高管团队花250万撬动200亿国资 》均是使用笔名或者集体署名刊发,这样不利于记者个人声誉的打造。但一财也确实做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记者,所有由稿件带来的巨大压力全部由报社扛。

印象中,一财只有在石玉报道中原出版集团董事长邓本章被双规事件中,没能保护住石玉。那是因为石玉的信源太高端了,提前了半年就知道邓本章等四人被调查、即将双规的消息,报道刊发之时,中原出版集团、主管单位还浑然不知,被定性为“假新闻”。类似的事件,还有提前报道铁道部拆分事件的《经济观察报》记者温淑萍,报道武广铁路粉煤灰事件的《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庞皎明。

时间、历史终究会给出评价,但对记者个人的影响则是深远的。至少在背着假新闻迟润被迫离职的时候,他们都深深的动摇过,所幸,挣扎彷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些独具慧眼的媒体愿意向他们升出橄榄枝。所幸,他们中没有人因为这样的事件而最终离开媒体行业。

其中,温淑萍仍然在《经济观察报》,从这件事亦可以窥见《经济观察报》同样是一份勇于保护记者的媒体,在铁老大那样巨大的压力之下,仍然能够与之抗衡,一直等到它解体,等到它不能再张牙舞爪,等到铁道部的牌子成为历史。

一家强硬的媒体往往来源于灵魂报人的职业情怀。

仍以《中国经济时报》曾经的总编包月阳为例,包总是个性情中人,老包对于王克勤的支持,源于他对王克勤价值观深刻的理解和认同。

2005年,王克勤和我同事乔国栋前往河北采访《河北“定州村民被袭事件”调查》,稿件发表后,王和乔才从河北回来。包总在报社东边的四川老友饭馆设宴,叫了许多报社同事为他们接风洗尘。席间,王克勤讲了从定州市绳油村化妆成农民逃跑出来的故事,包总忽然想起王克勤在南京调查拆迁时发生的事情,感慨的说:“兄弟们,你们知道吗,克勤在南京调查拆迁时被40多个警察围困在一栋拆迁楼里整整5个小时,他们还准备了手铐与辣椒水。”说到这里,包总竟然像个孩子般的哭了起来。

还有一次是包总签发王克勤《河北邢台艾滋病真相调查》时,几次因为流泪不得不停下,连电话也不能接。

包总总是说:“真正的调查报道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为真正的调查性报道,冒点风险值!”

但那时候,我不过20出头,其实还无法理解他们这种深刻的对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我甚至对于报社总是在头版刊发这样社会类的报道是有意见的,反正我只是个小记者,我就不仅限于腹诽,我公开的说“一家财经类报纸,整天报道社会题材,符合定位吗?”现在看来,也不能说我当时的说法是错误的,而是我还不了解,在当下之中国,这类报道面市之艰难。媒体亦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之又少。

而王克勤对于弱势群体常怀一种悲天悯人的博爱。包括他创办大爱清尘。悲天悯人是一个优秀的调查记者的必备素质,深刻的人文关怀才能发现深刻的社会矛盾,这也是支撑一个调查记者一次次勇敢站出来,以笔为剑,匡扶弱小、针砭时弊的内在动力。

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不知道大家听懂我的核心意思没有?需要先找到那样一个强硬的平台、一个绝对支撑你的伯乐,你才能放心大胆的去做一个调查记者。如果你所在的媒体,本身没有调查记者,或者出现缺乏应付伴随调查报道巨大影响力而来的种种压力的手段和能力,态度暧昧软弱,那么相信你的直觉,停止你的调查报道,这里没有调查的基因和土壤,调查记者在风险敞口的最前沿,如果不想你的职业生涯过早的夭折,韬光养晦,锻炼你的文本、巩固你的人脉,躲起来做个扫地僧,修炼你的内功是不错的选择。

一技傍身,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何必着急。

还是一财秦总那句话,活下去才谈得上发展。

本文系作者 李晓晔 授权钛媒体发表,并经钛媒体编辑,转载请注明出处、作者和本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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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刚做媒体,不过不是做调查报道。这篇很实在,看到了很多东西,这种实实在在的经历分享比好多长篇大论的推测、YY耐看的多。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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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 2013.10.18 · via pc
  • 不知流失了多少勇敢的前辈,才能有今天这个文

    回复 2014.11.14 · via pc
  • 姐姐加油 我刚进大学,现在在中财读财经新闻专业 以后也会加入到这个队伍中去,会加油哒~~~ 不怕,我们后来人千千万 ~~~ 嘻嘻嘻

    回复 2017.10.02 · via pc
  • 好,为那些做出牺牲的媒体人致敬。

    回复 2013.10.19 · via pc
  • 字字看来皆是血。

    回复 2013.10.18 · via 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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