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最火的行业,一定绕不过“众筹”。
这个模式,曾被看为VC的颠覆者,激活民间资本的酵母,巨头们都纷纷布局。
最火时近300家平台,3分钟募资2500万,众筹广告甚至爬上了高铁;如今大多停摆、转型、退出,只剩下一个空落落舞台。
在中国的土壤之上,我们常常看到这些急速落潮的故事,它们从一出生,就暗含必败的宿命:非理性的开场,一拥而上的躁动,监管的冷却……
01退幕
某公司的众筹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了默默退场。
该公司的员工透露,当初一百来人的团队几乎解散,最后一个募集的项目停止在2016年7月。
现在剩下寥寥数人,在做投后管理。
问其原因,他只有两句话:“大环境如此,时机未到”。
早就拿到首家股权众筹营业执照的蚂蚁达客,其网站依然显示为“测试版”,官网简单,最新的股权众筹项目,也停留在2016年。
而苏宁私募股权众筹网站,也被调整下线,官网打开后,直接跳转到苏宁易购上。
就此,巨头们众筹之梦,悉数梦断。
巨头尚且如此,各大小平台,更是落寞退场。
专注于吃喝玩乐领域的众筹客,尽管领域更垂直,但依然举步维艰,现在他们试图往直播领域转型,追逐下一个风口。
根据众筹之家数据,截至2017年5月底,仍有425家平台处于运营状态(网站链接仍可打开)。其中,股权/收益权众筹平台约为182家,失效平台3家,新收录平台0家。
行业内,几乎无人再提股权众筹。
各大互联网金融的媒体官网上,股权众筹这个分栏目,被默默关闭、下线。
一个曾经风起云涌的风口行业,寥落至此,让曾经身处这场大戏之中的人,恍如隔世……
02造梦
时间回溯到2014年,那个创业者躁动的年代。
两百米的创业大街上,咖啡厅里坐满了西装革履、却多日未洗头而头油锃亮的热血青年,他们拿着BP,一轮轮见投资人,高谈阔论,仿佛心怀万物,胸揽天下。
创业太热,热到VC都不够用了。
股权众筹就是在这波创业春风中开始了疯狂生长。
2011年,股权众筹这个全新的模式,飘洋越海,从美国来到中国。
很长一段时间,股权众筹只是传统VC的补充,突然间,它从“补充者”,成为了“替代者”,甚至“颠覆者”。
最先觉察到风口的,是嗅觉灵敏的创投媒体系,以36氪为主要代表,他们的用户多为创投人士,又聚集了一批早期的创业项目,有先天的发展优势。
他们带着强大的使命感,宣传语也是豪气干云:“让钱跟着人走,而不用看‘豪门’的脸色”。
在媒体推波助澜下,风口真的来了。
2015年,巨头们敲锣打鼓都来了。京东、阿里、小米等电商系,试图将股权像商品一样兜售。
不久,蚂蚁金服也发布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新闻发布会,宣布成立“蚂蚁达客”。
“国外有纳斯达克,中国有蚂蚁达客”,蚂蚁金服的副总裁韩歆毅在舞台上描摹恢弘蓝图,他引用着马云的名言作为注脚:“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在巨头的牵引力下,第三方的小平台,开始出现了爆炸式增长,众筹客、大伙投、第五创、头狼金服等多个项目都宣布完成融资,融资额百万级别。
“最火的时候,近300家平台”,众筹行业垂直媒体“众筹之家”的主编子野称,很多平台融资后,开始高调宣传,甚至在高铁座椅上打起了广告。
2016年年初,凹凸租车在京东上众筹2500万人民币,上线3分钟即超募,最后居然募资近1亿。
“人人都是做天使的时代,已经来到我们身边了”,在《新闻直播间》的栏目上,主持人和嘉宾对于这个金融新生儿充满了热情,“值得我们去呵护它”。
股权众筹一下被推到了浪头之巅,但一些,却开始出现异样的妖氛。
“整个投资环境都是非理性的”,子野注意到,大多数的投资者,来自于P2P领域。
彼时,P2P如炽浪扑面,激活了民间散碎的资本,人们开始接受这种新式的理财理念。
股权众筹正是搭上了这一波时代快车。而子野注意到,很多平台为了上车,开始不择手段,“宣传的时候,直接说本金可以翻一倍、两倍”。
相比P2P年化12%的利率,这个新生的模式,却打出了高达100%甚至200%的回报,一度让投资人心智全失。
参与其中的,除了P2P领域的投资者,剩下的小部分是中产阶级,他们才符合股权众筹的用户地位——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和抗风险能力。
而正是这个扭曲的开场,才导致后面一系列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崩盘……
03崩盘
2015年的下半年,行业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
早期P2P投资过来的那批用户,他们经历过半年或一年的投资周期,开始期望看到股权众筹的收益了。
事实上,股权众筹是一个“慢悠悠”的模式。
在中国,一家企业从创立到上市,至少5-7年的时间,甚至更长。这就意味着,股权众筹要跑完一个周期,需要至少5-7年。
而被“刚性兑付”和“保本保息”喂刁了胃口,被P2P的短期投资就有收益教育的投资人,对如此长的时间周期,完全不能接受。
“投资人开始天天吵着就要退出,给他们解释,完全听不进去”,某众筹平台的媒体负责人辛晴感觉,投资人的情绪开始失控,他几乎能听到决裂的滋啦声。
最激烈的时候,辛晴在群里说一句话,所有投资人都开始围攻。往往一个问题刚回复完,又冒出七八个问题,“压力巨大,头发都愁白了”。
当然,除了上市之外,还有两种退出方式:下一轮融资或者大股东回购。
可实际上,操作起来也困难重重,因为“众口难调”。
在这场博弈中,话语权都掌握在领投者,或投资额较大的跟投者手中,小投资人完全被左右。
就如一群狼,头狼领跑,其他成员只能陪跑,当然也可以选择脱队成为孤狼,但一起打江山的肉自然分不到了。
辛晴就曾差点成为孤狼。
她也投资了一个项目,获得了preA后,她就想退出,但投资团队中的“长老们”却大力反对:“既然能很快拿到新融资,项目以后肯定牛逼”。
“长老们”不允许其他投资者退出,大家几轮拉锯,身心俱疲。
利益螺旋,经常将周遭的一切,混搅得血肉模糊。
而另一边,很多人投资的项目,已血本无归。
创业,就是一场幸存者的游戏,九死一生。
“十个项目中,一般只有一两个可以进入下一轮”,子野称。
一家知名股权众筹平台的前员工透露,他们当时上了很多实体店铺项目,结果大部分因为经营不善而亏损、倒闭。
质疑、维权活动集中爆发,投资人甚至开始找媒体助威,行业被推至悬崖之边。
坏消息通常就会扎堆而来,墨菲效应爆发——监管也来了。
2015年8月7日,证监会下发通知,对股权众筹做了进一步的分类和定义,将其修改为“互联网非公开股权融资”。
在原来,股权众筹的概念,更接近“普惠金融”,希望大众都可以参与其中。
然而,监管的新的定义,却有明确暗示,不希望散户入场,而成为针对中产阶级的产品。
对于这个门槛,相当于渔网,只保留大用户,把小散户全部放流。
“整个股权众筹领域是一脸懵逼的,这和一开始设定的立场,不是相违背了吗?”齐轩称。
在美国,早在2012年就颁布了“乔布斯法案”,专门新兴成长企业(EGC)简化IPO发行程序、降低发行成本和信息披露义务——这是美国股权众筹得以健康发展的肥沃土壤。
此时,几乎所有的业内人士,都希望中国的“乔布斯法案”的出台。
但投资人并不愿意耐心等待,监管的暧昧态度,让他们更为慌乱不堪。业内甚至流程一种说法:散户不能被教育,就等着被收割。
平台与投资人的矛盾,一度加剧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崩盘降临。
04余晖
这一边,被惹得心浮气躁的投资人,叫喊着“退钱”,另一边,平台百般解释——双方架在这个节点上,谁也难以退让。
退出机制真的毫无破解之道吗?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股权的交易流通”,齐轩类比IPO,如果这些创业型公司的股权,也可以做当像IPO一样流通,就彻底解决了周期长的问题。
齐轩发现,有一批高净值的用户,自行在地下成立了多个“股权交易平台”,进行股权转让,加速流通。
但这毕竟是灰色的,且相应的规则制定、定价体系,都难以服众,“大多没有做起来”。
实际上,这不是创业公司就可以建立的庞大系统,而需要政府和监管的介入。
“当时行业提出了无数设想,比如,建立第四板,都是理想化的解决方式”,齐轩称,整个行业都在翘首以盼,期盼规则出台。
“整个行业都仰着一张小脸,眼巴巴盯着,希望能有监管的助力,让退出机制更完善”,齐轩称,但没人知道,要等多久。
此时,行业已有很多平台撑不下去了,原因是,股权众筹的盈利,是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
当时的平台方,唯一的利益来源,是收取服务费或者管理费。
一般服务费只融资额的2%到5%,比如说融资额1000万,一般小平台只能收到20万的服务费。
说得不好听点,20万的费用,还不够这个项目调研的成本开支。
而很多平台也开始采取“领投+跟投”的方式,平台自己,也参与到项目之中,但是和投资人一样,他们同样也要面临回报慢的弊病。
“很多平台就是等不来监管,自身造血能力也不足,被活活拖死了”,齐轩称。
兵败如山倒,行业急速退潮,巨头们也淡淡离场,繁华如烟消散,两年恍如一梦。
“当年的近300家平台,基本全部离开,转型的、倒闭的、沉寂的”,子野看到,行业中还有百来家平台尚在运转,但这些,已离最开始的股权众筹,越来越远。
“这些平台在运营过程中,沉淀了一些比较理性的、高净值的投资人,平台已安心围绕这些投资人服务,类似基金的模式,这些投资人类似LP”,子野称,此时的股权众筹,已不是2C的众筹。
基金的模式,早已有之,此时大多股权众筹平台,成为“四不像”。
行业一度出现了两派观点。
一派认为,股权众筹就是一个伪命题;另一派认为,股权众筹模式并无问题,就是降生得太早。
在美国,法规健全、投资环境相对理性,股权众筹已做得颇为成功。
而这个需要长时间才能跑完一个周期的模式,基因天生就如中国的大环境不匹配。
投资环境的投机、不理性,体系不健全的土壤上,难以滋生出一朵需要长时间养殖、精心呵护的花朵,它只适合速成、功利的植被。
“恐怕还需要5-10年,投资人趋于理性,法规健全之后,也许股权众筹还能再战江湖”,齐轩称。
就在行业哀鸿遍野之际,却又有逆流而上者。宜信成立了“宜天使”,宜信CEO唐宁也在多个公开场合表示,看好股权众筹。
而就在近日,数月没有更新的百度百众,突然上线一个新的项目。
行业并未彻底衰败,在灰烬中缓缓重生……
在中国,任何项目的落地生根,恐怕都不能忽视大环境和背景音。
普惠金融撬动了最底层的理财用户,他们刚刚觉醒,尚在蒙昧之初。
他们没有经历过金融危机的洗礼,也没有经受完整的金融教育,就如嗷嗷待哺的婴儿,只有非理性的哭声和呐喊。
而另一方面,金融和文明的光芒,刚刚刺破中国的商业莽林,万物生长,却又原始血性。
规则缺失,投机心重,面对这片土地,金融的从业者们,需要更多的理性和耐心……
“如果金融从业者也陷入非理性,加入狂欢,盲目追求速度和规模,就会陷入群魔乱舞”,齐轩说,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失败标本,解读过去,是为了读懂现在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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