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人人都能写电影”项目征稿。
初秋,傍晚的空气中,蒸人的暑气已经消散,温度变得适宜起来了。吃过晚饭,村民们纷纷从家里出来,在门口的大树下,在马路边上,三三五五,聚集起话家常。村子很小,哪怕是芝麻那么大点儿的事情都能迅速传遍每个角落。
吴林和田小福在村头的承望家的饭店里,二人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瓶白酒,一碟干煸豆角。
田小福:“听说明明把女朋友领到家里来了?”
吴林一笑,露出不好意思又得意的表情:“谁知道能不能成!年轻人……”
田小福:“煮熟的鸭子还会飞了不成?都在你家住了好几夜了!咋会不成?!”田小福拍了拍吴林的肩膀:“行!这小子,看着挺老实的!……行!比你年轻时那会儿强,你那会儿可是见个大闺女小媳妇都脸红!”
吴林呷了一口酒,张开嘴,又呷了一口:“小福,我其实……”
田小福看了吴林一眼,夹了一根豆角塞嘴里,说:“等着抱孙子吧你!”
“我其实跟田芳谈过!”
田小福刚放到嘴里的豆角忘了嚼。
“不会吧?你跟……”田小福还是没有嚼那根豆角就迫不及待地说:“那时她才多大!你确定是田……田……”。
“嘘……”吴林伸手挡了田小福一下,似乎想把他的话挡回去。“别……”
“放心,我不说,这是咋回事儿?”
吴林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只等田小福这句话一样。他喝了一大口酒,被辣的呲哈呲哈,开始讲他那像是上一辈子发生的前尘往事。
吴林还记得第一次见田芳的情景。
那是初夏,在村里晾晒粮食和开会的空地上,村支书领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对大家介绍:“这是吴德丰家的外甥女,爹妈在文革中都去了,哥在外地工作,以后她就是咱村的人”田芳也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头低的很厉害,白白的皮肤有一种城里人特有的洋气。
当时他站在人群的最后,看着低着头的田芳, 似乎闻见了三月花开的空气里多了一种花香,是那种不知名的,在路边开的白白的细细花瓣的野花。
十二岁的田芳读五年级,十五岁的吴林也读五年级。他经常拿着一本传的破破烂烂地小说偷偷地读。班里的同学都对这个城里来的白天鹅一样安静的女孩产生了兴趣,一下课女孩会围在她身边,拿起她的文具盒,铅笔等东西问东问西。男孩之间经常会讨论到她,每当这个时候,一般是以“洋妞”、“外地货”甚至其他带有攻击性的词语,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表达出自己的不屑。
有次下课后,看完小说抬起头来的吴林发现田芳也还在座位上坐着。“你怎么还不回家?”吴林问。田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外,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看到窗外有个探头探脑的人,仔细一看是东胜儿,松了一口气,他能打过这个经常淌着鼻涕,头脑不够数的家伙。于是他走到教室外面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朝东胜儿扔去,威风的恐吓他说:“砸断你的狗腿,滚!”东胜儿一溜烟儿跑了。“走吧!”他收拾起书包对田芳说。
吴林在前面领路,他喜欢走那条有小溪的路,溪水早已破冰,脚伸到里面有一种冰凉的惬意。吴林快步趟过小溪,回头看田芳止步不前。“姥姥说,不让我碰凉水……”田芳红了脸说。吴林也犯了难。“要么咱绕回去走山路,要不……我背着你?”
田芳看了看快要下山的夕阳,又看了看溪水,点了点头。
吴林蹲下去,田芳趴在自己的肩头的一刹那,吴林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一股气息扑面而来,他又闻见了那种细细白白的野花香,他开始冒汗。还好,田芳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窘态。
蹚过小溪之后,吴林将她放下来,想着怎样掩饰自己的慌张,却见田芳飞快的说声“谢谢你”跑开了。他的窘态被田芳的羞涩掩盖了,看着田芳的背影他像是上次吃了三叔从北京带来的那种熊猫糖那样高兴,飞起一脚踢起一块土坷垃,一路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跑回家。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吴林拿着本从田小福那里借来的不知是谁手抄的武侠小说躺在床上。田芳的身影老是挥之不去,他索性将书放下,仔细咂摸那句“谢谢你”,其实当时自己应该说句“没事”或者“不客气”的。
又过了两日,吴林便到他未婚妻家去走亲戚。未婚妻张金花的爷爷曾经救过自己爷爷的命,在快要饿死的时候,给过他一把米,爷爷便许下了结亲家的诺言,可惜他爸爸和张金华的爸爸都是弟兄,没有姊妹。所以,当张金华出生那一刻起,两个爷爷便兴奋地敲定了他们的婚事。他小时候见过她一次,那时他十来岁,和爹翻过两座山去走亲戚。在路上爹对他说:“这是你丈人家,记好路,以后你就要自己来走亲戚。”
“啥时候?”
“等你过了十六,每年来一次。”
来到丈人家门口,他看到一堆人都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小男孩对着一个小女孩说:“你男人来了。”她便拿起一块石头朝他头上砸,登时男孩的头上被擦出了血。众人慌成一团。他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仰着脸,小小的眼睛里一大半都是眼白,一副谁都不服的表情。这就是他对未婚妻的全部印象。
这一次,他一个人提着两只鸡,走到记忆中的丈人家门口,看到院子里张金花在喂鸡。他之所以一眼就认出张金花,是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记忆中她用石头砸小男孩后的眼神。他呆呆的站在门口,不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张金花走上前去夺过他带的两只鸡,把它们放到鸡笼里,继续喂食。这一趟,吴林最大的收获是发现长大之后的张金华胸口像是塞了一只活鸡,一走路就乱动。
时光荏苒,吴林又去了张金花家里走了三四回亲戚,田芳也长成了大姑娘。他和许多年轻后生一样,在议论她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不在乎。但那次背她蹚水过河,是他心里甜甜的秘密。他总感觉她对他要好一些,每次看见她总是在对他笑。一见这样的笑,他的心就像下过雨后遍地的癞蛤蟆和青蛙,在潮湿的地面上踮着长脚一跳一跳的。
听说田芳要回城里了,吴林的心里有一阵失落,但是立刻就恢复了平静,毕竟和人家也没什么,只是背她过过一次河而已。那个高高在上的城里女孩跟自己是不可能的事。再说自己有未婚妻,就算曾经对她有好感,以自己的性格是不可能去惹麻烦的。
张金花已经满十八岁了,在张金花生日的第二天,他俩一起去镇上领了结婚证。回来的路上,张金花对着自己的男人说:“拉着手呗!”吴林装作没听见,张金花上前一把拉住她男人的手,却被一下子甩开:“让人家看了不好!”张金花赌气的撅着嘴快步将他撇开,嘴角却一直合不拢。她心里有些洋洋得意:“没想到这么憨厚老实。”
吴林是怕田芳看见。
就在昨天晚上,邻村大张庄放电影,吴林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独自一人的田芳,两个人坐在田垄边儿上聊了很久。
“听说你要走了……”
“其实也可以不走的……”
“你们城里人嘛,在乡里是呆不下去的。”
“那我要是嫁到乡里呢?”
“你……有喜欢的人吗?”吴林鼓起勇气问。
田芳低下头,垂下两个大辫子,月光下,惊为天人。
“你,喜欢谁啊?”他试探的问,心跳得又像满地癞蛤蟆。
田芳深吸一口气:“他有未婚妻”
吴林咽了口吐沫,想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他依然装作听不懂地问“不是喜锋吧?他快要结婚了”
田芳摇了摇头。
“那不会是德旺吧?”
“你不要猜了”
“我只是想知道谁这么有福气?”
“你真的这样想?我喜欢谁是谁的福气?”
“嗯那”
“那你呢?”
“什么?”
“我喜欢的那个人如果是你呢?”
“我有未婚妻了,你放尊重点”
田芳惊讶的看着突然发火的吴林,心里失落又羞愧,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吴林站起来,搬着凳子准备离开。他想了想定住了,回头对田芳说:“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我的初吻给你”
“初吻”这个词儿不知是他从哪本破破烂烂的书里看的。
田芳把手从脸上拿开,看着月光下的吴林,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一阵狗吠,暖风和泥土香在空气里暧昧,两个年轻的人月光下抱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吴林一直没敢起床,他怕村支书或大队长来他家里找他谈话,更怕警察来抓他这个“XX犯”。直到张金花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响起,他才慢悠悠的起床,怀揣着忐忑,问:“外面咋了?”“大懒猪!你瞅瞅太阳晒住你屁股了没有?你瞅瞅!”未婚妻丝毫没有被未来婆婆拉下来的脸影响。
他洗过脸后和张金花一起去镇上领证了。
直到九天之后的婚宴之前,他都是在恐惧中度过。他想起来那天,他穿上衣服之后,对着田芳说:“你这个是自愿的,是你勾引我的,你不要去我家里闹,你姥姥家也没什么人,你哥在新疆,没有人替你出头,你要好好想想,你将来还是要嫁人的。”
他说得一气呵成,听起来又那么合情合理,逻辑严密。田芳想要和他辩解,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泪流满面。
婚宴那天,他怕田芳来闹,所以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洞房花烛夜,他满脑子都是在田埂旁泪流满面的田芳。“死鬼!都结了婚还这么害羞!”张金花笑嘻嘻地说。
他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两个月,不敢从田芳外婆家门口走过,不敢去庄稼地里。直到听说田芳回城里了,他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村里的小黑媳妇第一次给他暗示的时候,他装作不知道,那是在柿子树下,她走过来捏了他的手一把。“我家今天晚上没有人,喝罢汤来我家吃柿子。”
“我家也有”。
“真呆!”小黑媳妇“噗”一下笑了。
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吃饭的时候,吴林想着自己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这种女方主动的事儿,不应该赖他。他又并没有主动勾引。小黑媳妇的笑在眼前挥之不去,以至于张金花和自己说话都没有听清楚。“你心里想什么呢?!是不是想着你上学时暗恋的人!”张金花气鼓鼓的问。“那都啥时候的事儿?”“我不管,你要是心里面有别人,我就死”张金花激动地说:“在死之前,先把你弄死,把你一家人都毒死!”吴林的娘将碗筷一摔,站起身出去了。“吃饭!说这干啥了?”吴林一脸讪讪。
第一次渴望田芳来闹是两年后。
那天他在吃完饭后村头大家的聊天中听说田芳考上了大学,他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因为自己是负心人,所以每次村里唱大戏演“斩美案”的时候,他都脸上发热。这两年,在张金花的威风下,他渐渐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张金花太能闹,一闹起来不嫌事儿大,拿着脸盆在街上边敲边骂是常事,和爹娘早已分了家。他对这种日子感到绝望,有好几次都想着在锅里放包老鼠药一了百了,但自己又怕死。他渴望田芳过来告诉他:“我是你的人,我这一辈子非你不嫁!”他盼望一身大学生装扮的田芳来找张金花谈话,告诉她:“我才是能给他幸福的人,请你成全我们!”这时的他就会拗不过固执而又纯真的田芳,“为难的”和张金花离婚,放弃他这个已经有孩子的家庭,“无奈”地和田芳在一起,离开他祖辈耕作的土地,奔向繁华的大都市。
在田芳姥爷去世的时候,他见到了田芳,这是自田芳走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一身素白,由于憔悴眼睛显得更大了,他不由得在心里和张金花的小眼睛对比了一下。她身边那个身材高大的人据说是她的军官女婿。他仔细看了看那个人,高高的鼻子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便断定田芳是对自己余情未了。他的心瞬间乱了,他想假如自己向田芳表示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忘记过她,不知道她会不会舍弃自己的替代品而选择他。
他在无望的生活中等待田芳打破他现有的生活,带他走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然而在这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他竟开始抱怨田芳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他有些吃惊。当时的负心汉陈世美可是他!但是女人失了贞操不是应该拼命的?应该缠着他不放的嘛!她怎么知道当时来闹婚的话他不会娶她?她这个城里人肯定是不重视这些的。这样一想,自己竟然白等了她这么多年,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从此以后,再看到负心汉的故事的时候,他没有了往日的不安。
他将自己的秘密讲完,田小福听得长大了眼睛。
吴林想,等到明天吃过晚饭的时候,村里的人大概都会知道的吧!大翠子会不会告诉张金花,张金花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不管了,这么多年守着这个秘密,心比黄连还苦。把这个秘密被说出来,田芳现在的生活不会受影响,倒是自己,不知道家里会不会鸡飞狗跳?“不管了!”他想,这么多年老子受够了比他妈白开水还平淡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吴林发现儿子的女朋友小瑶不见了。问儿子,他轻描淡写地说:“分手了,走了。”
“你个畜生!”
“我又没有勉强她,谁也不吃亏,她自己都不在乎,我干嘛要负责?”
吴林抄起一根树枝朝自己儿子打去,追着追着,就来到了田芳姥家门口。
一辆车从他们旁边经过,停在了田芳姥家的老院子前,田芳从车上下来,径直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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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错啊